長邑墨客卿校正□□□
蘅塘退士手編 建邑雲仙氏章 燮象德註
仁和孫孝根先生校□□□
七言古詩
長恨歌 白居易
傳：開元中，泰階平，四海無事，明皇在位歳久，倦於旰食宵衣，政無大小，始委於右丞相，深居遊宴，以聲色自娛。先是元獻皇后、武淑妃皆有寵，相次卽世，宮中雖良家子千數，無可悅目者，上心忽忽不樂。時每歲十月，駕幸華清宮，內外命婦，熠熠景從，浴日餘波，賜以湯沐，春風靈液，澹盪其間，上心油然，若有顧遇，左右前後，粉色如土。詔高力士潜搜外宮，得[00155]宏農楊元琰女於壽邸，旣笄矣，鬒髪膩理，纖穠中度，舉止閑治，如漢武帝李夫人。别疏湯泉，詔賜澡瑩，旣出水，體弱力微，若不任綺羅，光彩煥發，轉動照人，上甚悅。進見之日，奏霓裳羽衣曲以導之，定情之夕，授金釵鈿合以固之，又命戴步搖，垂金鐺，明年冊爲貴妃，半后服用。由是治其容，敏其詞，婉孌萬態，以中上意，上益嬖焉。時省風九州，泥金五嶽，驪山雪夜，上陽春朝，與上行同室，宴專席，寢專房，雖有三夫人、九嬪、二十七世婦、八十一御妻，曁後宮才人、樂府妓女，使天子無顧盼意。自是六宮無復進幸者，非徒殊豔尤態致是，葢才智明慧，善巧便佞，先意希旨，有不可形容者，叔父昆弟，皆列在清貫，爵爲通侯，姊妹封國夫人，富埒王室，車菔邸第，與大長公主侔，而恩澤勢力，則又過之，出入禁門不問，京師長吏爲側目，故當時謠詠有云：生女勿悲酸，生男勿喜歡，又曰：男不封侯女作妃，看女卻[00156]爲門上楣，其人心羡慕如此。天寶末，兄國忠盗丞相位，愚弄國柄，及安祿山引兵向闕，以討楊氏爲辭，潼關不守，翠華南幸，出咸陽道，次馬嵬亭，六軍徘徊，持戟不進，從官郎吏，伏上馬前，請誅錯以謝天下，國忠奉氂纓盤水，死於道周，左右之意未快，上問之，當時敢言者，請以貴妃塞天下怒，上知不免，而不忍見其死，反袂掩面，使牽之而去，蒼黃展轉，竟就絕於尺組之下，旣而明皇狩成都，肅宗受禪靈武，明年大凶歸元，大駕還都，尊明皇爲太上皇，就養南宮，遷於西內，時移事去，樂盡悲來，每至春之日，冬之夜，池蓮夏開，宫槐秋落，棃園子弟，玉琯發音，聞霓裳羽衣一聲，則天顏不怡，左右歔欷，三載一意，其念不衰，求之魂夢，杳不能得，適有道士自蜀來，知上皇心念楊妃如是，自言有李少君之術。明皇大喜，命致其神。方士乃竭其術以索之，不至。又能遊神馭氣，出天界、沒地府以求之，不見。又旁[00157]求四虛上下，東極大海，跨蓬萊，見最高仙山，上多樓閣，西廂下有洞戶，東向，闔其門，署曰：玉妃太眞院。方士抽簪扣扉，有雙童女出應門。方士造次未及言，而雙鬟復入。俄有碧屏侍女又至，詰其所從，方士因稱唐天子使者，且致其命。碧衣云：玉妃方寢，請少待之。於時雲海沈沈，洞天日晚，樓戶重闔，悄然無聲。方士屏息斂足，拱手門下。久之，而碧衣延入，且曰：玉妃出，見一人冠金蓮，披紫綃，佩紅玉，曳鳳舄，左右侍者七八人，揖方士，問皇帝安否，次問天寳十四年已還事。言訖憫默，指碧衣取金釵鈿合，各析其半，授使者曰：爲謝太上皇，謹獻是物，尋舊好也。方士受辭與信，將行，色有不足。玉妃固徵其意，復前跪致詞：請當時一事，不爲他人聞者，驗於太上皇。不然，恐鈿合金釵，負新垣平之詐也。玉妃茫然退立，若有所思，徐而言之曰：昔天寶十載，侍輦避暑驪山宮，秋七月，牽牛織女相見之夕，秦人[00158]風俗，是夜張錦繡，陳飲食，樹瓜菓，焚香於庭，號爲乞巧，宮掖間尤尙之。夜殆半，休侍衛於東西廂，獨侍上，上凭肩而立，因仰天感牛女事，密相誓心，願世世爲夫婦，言畢，執手各鳴咽，此獨君王知之耳。因自悲曰：由此一念，又不得居此，復墮下界，且結後緣，或爲天，或爲人，決再相見，好合如舊。因言：太上皇亦不久人間，幸惟自安，無自苦耳。使者還，奏太上皇，皇心震悼，日日不豫。其年夏四月，南宮宴駕。元和元年冬十二月，太原白樂天自校書郎尉於盩至，鴻與瑯琊王質夫家於是邑，暇日相攜遊仙游寺，話及此事，相與感歎，質夫舉酒於樂天前曰：夫希代之事，非遇出世之才潤色之，則與時消沒，不聞於世，樂天深於詩，多於情者也，試爲歌之如何？樂天因爲長恨歌，意者不但感其事，亦欲懲尤物，窒亂階，垂於將來也。歌旣成，使鴻傳焉。世所不聞者，予非開元遺民，不得知，世所知者，有明皇本紀[00159]在，今但傳長恨歌云爾。前進士陳鴻撰。
皇重色思傾國，御宇多年求不得。楊家有女初長成，養在深閨人未識。先敘楊妃出身。蘅塘曰：首句七字，一篇綱領，思傾國，果傾國矣。欲而得之，何恨之有？按重字、思字，皆一篇著力字，警人君不可妄思妄動也。暗理長恨之根。李延年歌：北方有佳人，絕世而獨立。一顧傾人城，再顧傾人國。甯不知傾城與傾國，佳人難再得。綱鑑：初，武惠妃薨，上悼念不已，後宮數千，無當意者。或言壽王有妃楊氏之美，絕世無雙。上見而悦之，乃令妃自以其意，乞爲女官，號太眞。更爲壽王娶左衛郎將韋昭訓女，潜納太眞宮中。太眞肌熊豐豔，曉音律，性警穎，善承迎上意。不期歲，寵遇如惠妃，宮中號曰娘子，凡儀禮，皆如皇后，至是冊爲貴妃。天生麗質難自棄，一朝選在君王側。囘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宮粉黛無[00160]顏色。此敘貴妃姿色，天然雅麗，埋六宮長恨之恨。伏下承歡侍宴一段。春寒賜浴華清池，温泉水滑洗凝脂。侍兒扶起嬌無力，始是新承恩澤時。此敘新入宮中，先承恩澤，已伏長恨之機也。唐書地理志：天寶六年，更温泉宮曰華清宮，治湯井爲華清池。温泉卽湯井。凝脂，言貴妃肌膚嬌膩也。侍兒，宮中侍女。李白吳王美人半醉詩云：西施醉舞嬌無力，笑倚東窗白玉牀。雲鬢花顏金步搖，芙蓉帳暖度春宵。春宵苦短日高起，從此君王不早朝。此敘承恩之日，又埋百官長恨之根。晉書輿服志：皇后首飾，則假髻步搖，俗謂之珠松是也。釋名：步摇，上有垂珠。步則搖也。綱鑑：戊子七載，上從容謂高力士曰：朕不出長安，近十年，天下無事，朕欲高居無爲，悉以政事委李林甫，何如？對曰：天子巡狩，古之制也。且天下大柄，不可假人。彼威勢旣成，誰敢復議之者！上不悅。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[00161]事矣。承歡侍宴無閒暇，春從春游夜専夜。後宮佳麗千人，千寵愛在一身。金屋妝成嬌侍夜，玉樓宴罷醉和春。此敘其專寵三千，宮人懷恨，作襯一筆。漢武故事：武帝年數歲，長公主抱問曰：兒欲得婦否？曰：欲得。指女：阿嬌好否？笑曰：若得阿嬌，當作金屋貯之。嬌，侍夜者，言貴妃侍夜，有嬌麗之容也。姊妹弟兄皆列士，可憐光彩生門戶。遂令天下父母心，不重生男重生女。敘其不但寵專一身，而且及親戚。內外百官懷恨，又襯一筆。乙酉四載，秋八月，贈貴妃父楊元琰兵部尙書，以從兄銛爲殿中少監，錡爲駙馬都尉，三姊皆贈第京師，寵貴赫然。從祖兄釗，后從賜名國忠。善摴蒱，引之見上，得出入禁中，授金吾兵曹參軍。戊子七載，冬十一月，以貴妃姊爲國夫人。貴妃姊三人，皆有才色，上呼之爲姨，出入宮掖，並承恩澤，勢傾天下。至是封韓虢秦國夫人，與銛、[00162]錡五家，凡有請託，府縣承迎，峻於制敕，四方賂遺，惟恐居後，上所賜與，五家如一。〇時楊貴妃有寵，中外爭獻珍玩，張九章、王翼所獻精美，九章加三品，翼爲戶部侍郎。民間歌之曰：生男勿喜女勿悲，君今看女作門楣。驪宮高處入靑雲，仙樂風飄處處聞。緩歌漫舞凝絲竹，盡日君王看不足。漁陽鞞鼓動地來，驚破霓裳羽衣曲。敘其善歌舞，巧媚承迎，末句起，下有樂極生悲之慨，已兆長恨之端也。太眞外傳：楊貴妃，小字玉環，寵傾後宮。上每年冬十月，幸華清宮。華清有端正樓，卽貴妃梳洗之所；有蓮花池，卽貴妃澡浴之室。唐書：開元五年，置温泉宮於驪山。天寶六年，改爲華清宮，卽驪宮也。綱鑑：乙未十四載冬十一月，安祿山反。祿山專制三道，陰畜異志，殆將十年。以上待之厚，欲侍上晏駕，然後作亂。會楊國忠與祿山不相梲，屢言祿山且反，上不聽。國忠數以事激之，欲其速反，以取信於上，祿山由是決意遽反。會有奏事[00163]官，自京師還，祿山詐爲敕書，悉召諸將示之曰：有密旨，令祿山將兵入朝討楊國忠，諸君宜卽從軍。眾愕然相顧，莫敢異言。於是發所部十五萬眾，反於范陽，引兵而南。時海內久承平，百姓累世不識兵革，猝聞范陽兵起，遠近震駭。河北皆祿山統，內所過州縣，望風瓦解，令之開門出迎，或棄城竄匿，或爲所擒戮，無敢拒之者。附祿山者，惟范陽、盧龍、密雲、漁陽、汲、鄴六郡而已。鞞鼓，戰鼓也。廣德初，異祿：葉法善嘗引上遊於月宮，因聆其天樂。上自曉音律，默記其曲而歸傳之，遂爲霓裳羽衣曲。唐書禮樂志：河西節度使楊敬忠獻霓裳羽衣曲十二遍，凡曲終必遽，惟霓裳羽衣曲將畢，引聲益緩。九重城闕煙塵生，千乘萬騎西南行。翠華搖搖行復止，西出都門百餘里。六軍不發無柰何，宛轉蛾眉馬前死。此敘天子出奔，貴妃賜死，積眾人之長悵，釀成貴妃之長恨矣。綱鑑：丙申十五載，帝出奔蜀，哥舒翰麾下來告急，上不時召見。[00164]及暮，平安火不至，上始懼，召宰相謀之。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，上然之，乃命龍武大將軍陳元禮，整頓六軍，厚賜錢帛，選閑廄馬九萬餘匹。黎明，上獨與貴妃姊妹、皇子、妃、主、皇孫，及親近宦官、宮人出延秋門，妃、主、皇孫之在外者，皆委之而去。〇上至馬嵬驛，將士饑疾，皆憤怒。陳元禮以禍由楊國忠，欲誅之。會吐蕃使者二十餘人遮國忠馬，訴以無食，國忠未及對，軍士呼曰：國忠與胡虜謀反，追殺之！以鎗揭其首。上杖履出驛門，慰勞軍士，令收隊，軍士不應。上使高力士問之，元禮對曰：國忠謀反，貴妃不宜供奉，願陛下割恩正法。上曰：貴妃居深宮，安知國忠謀反。力士曰：貴妃誠無罪，然將士已殺國忠，而貴妃在陛下左右，豈敢自安？願陛下審思之，將士安則陛下安矣。上乃命力士引貴妃於佛堂縊殺之，輿屍置驛庭，召元禮等入視之，於是始整部伍爲行計。按綱鑑：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，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關，凡十日，乃遣孫孝哲將兵入長安，於是賊勢大熾。嗣後祿山聞曩日百姓乘亂，多盗庫物，旣得長安，命大索三日，幷其私[00165]財盡掠之。又令府縣推按，銖兩之物，無不窮治，連引搜捕，枝蔓無窮，卽所謂九重城闕煙麈生也。花鈿委地無人收，翠翹金雀玉搔頭。君王掩面救不得，囘看血淚相和流。敘貴妃已死，永懷長恨矣。說文：鈿，音田。正字通：螺鈿，婦人首飾，用翡翠丹粉爲之。韋應物詩：麗人綺閣情飄飄，頭上鴛釵雙翠翹。翠，鳥名；翹，羽也。陸機詩：金雀垂藻翹，瓊珮結瑤璠。婦人首飾也。西京雜記：武帝過李夫人，就取玉簪搔頭。自後宮人，搔頭皆用玉。黃埃散漫風蕭索，雲棧縈紆登劍閣。峨嵋山下少人行，旌旗無光日色薄。此敘明皇入蜀之苦，一路之長恨也。埃，塵也。劉宰題第山潑墨池慶雲菴詩：澗落呂公泉，橋横蜀道棧。蘇軾詩：西幸峨嵋棧。水經注：小劍戍北，去大劍三十里，連山絕險，飛關相通，故謂之劍閣，少人行寂寞也。峨嵋山，詳後李白蜀道難註。蜀江水碧蜀山靑，聖主朝朝[00166]暮暮情。行宮月心色，夜雨聞鈴腸斷聲。此敘明皇入蜀，隨所遇，無非長恨也。吳都賦：梁、岷有陟方之館，行宮之基。太眞外傳：上至斜谷口，屬霖雨彌旬，於棧道中聞，鈴聲隔山相應。上旣悼念貴妃，因採其聲，爲雨霖鈴曲，以寄恨焉。天旋日轉迥龍馭，到此躊躇不能去。馬嵬坡下泥土中，不玉顏空死處。君臣相顧盡霑衣，東望都門信馬。此叙太上皇自蜀歸長安，經其縊處，更觸長恨也。綱鑑：九月，廣平王俶、郭子儀收復西京。十二月，上皇還西京。馬嵬坡下二句，有生離死别之慨。來池苑皆依舊，太液芙蓉未央柳。【旁批】以下八句寫日間情景，花草人物都到。芙蓉如面柳如眉，對此如何不淚垂。春風桃李花開日，秋雨梧桐葉落時。西宮南內多秋草，落葉滿階紅不掃。棃[00167]園弟白髮新，椒房阿監靑娥老。此敘明皇日懷長恨也。言花草人物，依然如舊，而貴妃不見也。大液芙蓉，未央楊柳，皆與貴妃當日賞玩之景。今而春風已過，秋色生愁，滿目宮中，秋草委綠，空階落葉，誰掃殘紅，晚景催來，俱成老境。卽棃園靑年弟子，白髮添新，抑椒房阿監靑娥，亦生老熊，安得不懷長恨耶。漢書武帝紀：帝作大池，漸臺二十餘丈，名日大液池。唐書禮樂志：明皇旣知音律，又酷愛法曲，選坐部伎子弟三百，敎於棃園，聲有誤者，帝必覺而正之，號皇帝棃園弟子。椒房，殿名，在未央宮，皇后所居。阿監，宮監之類。夕殿螢飛思悄然，【旁批】以下八句寫夜間情景，自初昏以至將曉都到。孤燈挑盡未成眠。遲遲鐘鼓初長夜，耿耿星河欲曙天。鴛鴦瓦冷霜華重，翡翠衾寒誰與共。悠悠生死別經年，魂魄不曾來入夢。此敘明皇夜懷長恨也。自昏達曉，觸處皆傷。末句，起下，吳均詩：肘縣辟邪印，屋曜鴛鴦瓦。[00168]李華長門怨：弱體鴛鴦薦，啼粧翡翠衾。臨邛道士鴻都客，能以精誠致魂魄。感君王輾轉思，遂敎方士殷勤覓。此敘道士能致其神。承夢字。玉篇：蜀郡有臨邛縣。後漢書靈帝紀：光和元年，始置鴻都門學士。注：鴻都，門名也。排空馭氣奔如電，升天入地求之徧。上窮碧落下黃泉，兩處茫茫皆不。此敘道士竭其術以索之不至，亦懷長恨，作一襯筆。忽聞海上有仙山，【旁批】詼諧入妙。山在虛無縹緲間。樓閣玲瓏五雲起，其中綽約多仙。中有一人字太眞，雪膚花貌參差是。此敘道士，方尋入玉妃太眞之院。先寫境，次寫院，再寫侍女，然後寫出貴妃有層次。金闕西廂叩玉扄，轉敎玉報雙成。聞道家天使，九華帳裏夢魂[00169]驚。此敘道士已入其門，尙未遇見太眞，用筆不驟。前段用聞字，是道士聞太眞之信。此段用聞字，是太眞聞天子之使。引出後段見字，善用襯託法。公有句云：吳姬小玉飛作煙，越豔西施化爲土。注：小玉，夫差女名。漢武內傳：王母命侍女董雙成，吹雲和之笙。王維詩：羅幃送上七香車，寶扇迎歸九華帳。攬衣推枕起徘徊，珠箔銀屏迤邐開。雲髻半偏新睡覺，花冠不整下堂來。此方敘出太眞，是文章縫中筆。有此一筆，更覺文情縹緲，毫無直致之病。風吹仙袂飄飄舉，【旁批】空處處偏有實證。猶是霓裳羽衣舞。玉容寂寞淚闌干，棃花一枝春帶雨。此敘道士，方見太眞，俱從道士眼中寫出，不見板實。霓裳羽衣重出，不惟不見重復，抑且愈出愈新，寫貴妃死後，猶懷長恨也。末二句又引起下文。含情凝涕謝君王，一別音容兩渺茫。昭陽殿裏恩愛絕，蓬萊宮[00170]中日月長。此敘太眞見道士，不說道士爲天子致意於太眞，偏說太眞先致意於天子。文情組織，莫過於斯。更見太眞生日善於承迎，死後不忘故態。昭陽殿，生日所居。蓬萊宮，死日所託。末句引起下文。囘頭下望人寰處，不長安塵霧。惟將舊物表深情，鈿合金釵寄將去。此敘太眞託道士致意於天子，所寄鈿合金釵，較生前忤旨遣歸之日，翦髮一繚而獻之，更加一倍。末句又起下文。釵留一股合一扇，釵擘黄金合分鈿。但敎心似金鈿堅，天上人間會相。此敘太眞，且訂後期。第一囘致囑，未曾送别道士一層。臨別殷勤重寄詞，詞中有誓兩心知。七月七日長生殿，夜半無人私語時。在天願作比翼鳥，在地願連理枝。此敘出隱誓，以作證。第二囘致囑，臨别道[00171]士。又一層，末二句，是誓中語。長生，殿名，爲集仙臺，以祀神。爾雅：南方有比翼鳥焉，不比不飛，其名謂之鶼鶼。張正見詩：同心綺袖漣理枝。辛德源詩：合歡芳樹漣理枝。天長地久有時盡，此恨緜緜無絕期。【旁批】點題結穴。結長恨二字。
琵琶行有序
元和十年，余左遷九江郡司馬。明年秋，送客湓浦口。一統志：湓浦，在九江府城西，源出瑞昌靑盆山。聞舟中夜彈琵琶者，聽其音，錚錚然有京都聲。問其人，本長安倡女，嘗學琵琶於穆、曹善才，年長色衰，委身賈人婦。遂命酒，使快彈數曲，曲罷 [00172]憫然，自敘少時歡樂，今漂淪憔悴，轉徙於江湖間。余出官年，恬然自安，感斯人言，是夕始覺有遷謫意，因長句歌以贈之，凡六百一十言，命曰琵琶行。
潯陽江頭夜送客，楓葉荻花秋瑟瑟。主人下馬客在船，舉酒欲飲無管絃。此敘送客時，正在深秋，以楓葉荻花之聲，反襯琵琶之聲。一統志：潯陽城，在府西一十五里。醉不成歡慘將別，別時茫茫江浸月。忽聞水上琵琶聲，主人忘客不發。尋聲闇問彈者誰，琵琶聲停欲語遲。此敘其耳中所聞琵琶也。醉字，承酒。江浸月，含下秋月、明月等 [00173]句。語字，含說盡心中無限事。移船相近邀相，添酒囘燈重開宴。千呼萬煥始出來，猶抱琵琶半遮面。此敘其目中所見琵琶也。移船句，承尋字。千呼萬喚，寫其身分不輕接人。轉軸撥絃兩聲，未成曲調先有情。絃絃掩抑聲聲思，似訴平生不得志。【旁批】四句後文張本。低眉信手續續彈，說盡心中無限。此敘彈琵琶之事。軸，所以繫絃也。撥，鼓絃之具。掩，撫也。抑，按也。凡鼓琴瑟，有掩、抑、勾、剔、抺、挑手法。說盡二字，當從琵琶聲中聽出。輕攏慢撚抹復挑，初霓裳後六幺。絃嘈嘈如急雨，絃切切如私語。嘈嘈切切錯雜彈，珠珠落玉盤。間關鶯語花底滑，幽咽流泉水下灘。此漵琵琶聲之悠揚也。大珠小珠，鶯語，流泉，下[00174]灘，皆狀琵琶之聲。樂府雜錄：康崑崙，善琵琶，登街東綵樓，彈一曲，新翻羽調六幺，自謂街西無敵。水泉冷澀絃凝絕，凝絕不通聲暫歇。別有幽愁闇恨生，此時無聲勝有聲。此敘琵琶聲之幽咽也。銀瓶乍破水漿迸，鐵騎突出刀鎗鳴。此寫收尾時，極其激烈。曲終收撥當心畫，四絃一聲如裂帛。東船西舫悄無言，惟江心秋月白。【旁批】應前。此敘曲終時，有江上數峯靑之概。當心，當琵琶中心。畫，以撥畫之，則四絃倂響也。裂帛，如裂布然。琵琶衹四絃，傅元賦序：四絃，法四時也。秋月白，應上江浸月。沈吟放撥插絃中，束上。整頓衣裳起斂容。起下。自言本是京城女，家在蝦蟆陵下住。十學得琵琶成，名屬敎坊第一部。曲罷曾敎善才服，[00175]妝成每被秋娘妬。五陵年少爭纏頭，一曲紅綃不知數。鈿頭銀篦擊節碎，血色羅裙翻酒污。今年歡笑復明年，秋月春風等閒度。此敘其自述靑春極盛之時，何等風華也。雍錄：蝦蟆陵在萬年縣南五里。百官志：武德後，置內敎坊於禁中。開元中，又置內敎坊於蓬萊殿側，有音聲博士。京都置左右敎坊，掌優俳雜伎，以中官爲敎坊使。善才，曲師之稱。樂府雜錄：望江南曲，始自朱崖李太尉，鎭浙西日，爲姬謝秋娘所製。五陵，在京師延興門外，皇孫公子遊佚之所也。舊唐書郭子儀傳：大厯二年二月，子儀入朝，宰相元載、王縉、僕射裴冕、京兆尹黎幹、內侍魚朝恩，共出錢三十萬，置宴於子儀第。恩出羅錦一百匹，爲子儀纏頭之費，極歡而罷。陸游詩：濯錦江邊憶舊遊，纏頭百萬醉靑樓。紅綃，綵帛也，給賞之物。鈿頭銀篦，擊節而不顧其碎；血色羅裙，酒翻而不惜其污。只覺貪圖歡笑，消遣歲月，殊不知將秋月春風俱[00176]付等閒而度也，悔何及焉！弟走從軍阿姨死，暮去朝來顏色故。門前冷落鞍馬稀，老嫁作商人婦。商人重利輕別離，前年浮梁買去。去來江口守空船，繞船明月江水寒。【旁批】再應。夜深忽夢少年，夢啼妝淚紅闌干。此敘其自述老大悲傷之事。暮去朝來，時光易過也。故，舊也。浮梁，詳五卷白居易河南經亂題註。繞船明月，又應江浸月。我聞琵琶已歎息，聞此語重喞喞。同是天涯淪落人，相逢何必會相識。【旁批】句作詩之旨。我從去年辭帝京，謫居臥病潯陽城。潯陽地僻無音樂，終歳不聞絲竹聲。此敘其間訴感傷，自述遭謫之苦。喞喞，聲也。音樂絲竹，反襯琵琶，地僻起下。住近湓江地低溼，黃蘆苦竹 [00177]繞宅生。其間旦暮聞何物，杜鵑啼血猿哀鳴。春江花朝秋月夜，往往取酒還獨傾。豈無山歌與村笛，嘔啞嘲哳難聽。此叙所寓之境，又極淒苦。鵑啼、猿鳴，山歌、村笛，反襯琵琶。秋月，又應江浸月，所見者，非無春花秋月，同賞無人；所聞者，非無村笛山歌，何堪入耳。今夜聞君琵琶語，如聽仙樂耳暫明。束上。莫辭更坐彈一曲，君翻作琵琶行。起下。感我此言良久立，卻坐促絃絃轉急。淒淒不似向前聲，滿座重聞皆掩泣。座中泣下誰最多，江州司馬青衫溼。結以兩相歎感收之。此行似江潮湧雪，餘波盪漾，有悠然不盡之妙。凡作長題，步步映襯，處處點綴，組織處，悠揚處，層出不窮，筆意鮮豔，無過白香山者。[00178]
韓碑 李商隱
元和天祖武姿，彼何人哉軒與羲。誓將上雪列聖恥，坐法宮中朝四夷。先敘憲宗剛明果斷，足爲中興之主。淮西有賊五十載，封狼生貙貙生羆。不據山河據平地，長戈利矛日可麾。此敘吳少誠父子，據淮、蔡五十餘年。張衡賦：彎威弧之拔剌兮，射嶓冢之封狼。註：嶓冢山上，有封狼星。貙音踰。爾雅釋獸：貙獌似貍。註：今貙虎也，大如狗，文如貍。羆音陂。爾雅釋畜：羆如熊，黄白文。註：似熊而長頭高腳，憨悍多力，能拔樹木。說文：戈，平頭戟也，酋矛也。徐曰：鉤兵也。玉篇：麾，旄旗之屬，所以指麾也。言指日可麾而平也。帝得聖相相曰度，賊斫不死神扶持。腰懸相印作都統，陰風慘澹天王旗。此敘憲宗得裴度，能任將相之[00179]職，詳後序文註。愬武古通作牙爪，儀曹外郎載筆隨。行軍司馬知且勇，十四萬眾猶虎貔。此敘裴度所用文武，亦能在職。舊唐書：以司勲員外郎李正封、都官員外郎馮宿、禮部員外郎李宗閔，皆兼侍御，隨度出征。度奏，右庶子韓愈，兼御史中丞，充彰義軍行軍司馬。猶，猶如也。貔音毗。爾雅釋獸：貔，白狐。說文：豹屬，出貉國。書牧詩：如虎如貔。餘詳後序註。入蔡縛賊獻太廟，功無與讓恩不訾。帝曰汝度功第一，汝從愈宜辭。此敘其成功，拔愈紀頌勒石。功無與讓，言無功者，亦不濫與，有功者，不必遜讓。訾，音紫，讀平聲。說文：不思稱意也。詩小雅：翕翕訾訾。餘詳序註。舊書韓愈傳：淮蔡平，十二月隨度還朝，以功授刑部侍郎，仍詔撰平淮西碑。愈拜稽首蹈且舞，金石刻畫臣能。古者世稱手筆，此不係於職司。當[00180]仁自古有不讓，言訖屢頷天頤。此叙韓愈受旨，撰敘碑文也。晉書王珣傳：珣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，旣覺，語人曰：此當有大手筆事。公退齋戒坐閣，濡染筆何淋漓。點竄堯典舜典字，【旁批】詠韓碑即學韓體才者無所不可。塗改清廟生民詩。文成破體在紙，清晨再拜鋪丹墀。表曰臣愈眛死上，咏神聖功之碑。此敘其碑文撰成，進呈勒石也。淋漓，渥貌。碑高丈字如斗，負以靈鼇蟠以螭。此敘勒碑靈鼇，載碑龜也。螭音摛。說文：若龍而黃。或曰：無角曰螭。言鐫碑兩旁，蟠以螭也。句奇語重喩者少，讒之天言其私。長繩百尺拽碑倒，麤沙石相磨治。此敘碑遭讒毁也。公傳：舊史：宰相裴度爲淮西宣慰處置等使，公爲行軍司馬。蔡平，隨度還朝，詔撰平淮西碑。公以吳元濟之平，由[00181]度能固天子意，得不赦，卒擒之，多歸度功，而李愬恃以入蔡功居第一。愬妻，唐安公主女也，出入禁中，訢碑不實，帝詔斷其文，更命翰林學士段文昌爲之。蘇內翰錄臨江驛小詩云：淮西功業冠吾唐，吏部文章日月光。千載斷碑人膾炙，不知世有段文昌。補注：按夷堅志云：政和中，陳珦守蔡州，始視事，謁裴晉公廟，讀平淮西碑，乃文昌所作者，忿然不平，卽日磨去，别委能書者寫韓碑刻之。公之斯文若元氣，先時已入人肝脾。湯盤孔鼎有述作，今無其器存其辭。此敘碑石雖沒，終難掩其文章。人之欣誦者，早已入於肝脾。一若湯之盤銘，孔氏之鼎，代有述作。今雖無其器，而能滅其辭哉？左傳鼎銘云：一命而僂，再命而傴，三命而俯，循牆而走，亦莫余敢侮。饘於是，鬻於是，以餬余口。考父廟之鼎也。嗚呼聖皇及聖相，相與烜赫流淳熙。公之斯文不示後，易與五相攀追。此歎聖王聖相大功，[00182]烜赫人間，而公文不能示後，如之何可也？何不與三五同志者攀追其文，爲之表揚。〇翰案：此解非是三五，謂三皇五帝，應羲軒句。願萬本誦萬遍，口角流沫右手胝。傳之七十有代，以封禪玉檢明堂基。此承三五相攀追結之。沫音末，口中汁也。胝張尼切，音底。玉篇：胼胝。廣韻：皮厚也。管子封禪七十二家，禪音善，韻會：築土曰封，除地曰禪。後漢書祭祀志：上許梁松等奏，乃求封禪故事，議所施用。有司奏，當用方石，再累置壇中，皆方五尺，厚一尺，用玉牒書，藏方石，牒厚五寸，長尺三寸，廣五寸，有玉檢，又用石檢十枚。列于石旁，汲冢周書：東方曰靑陽，南方曰明堂，西方曰總章，北方曰玄堂，中央曰太廟。晏子春秋：明堂之制，士事不文，木事不鏤。大戴記：明堂者，凡九室，一室而有四戶八牖，以茅葢屋，上圓下方，所以明諸侯之尊卑也。
附韓愈平淮西碑 敕撰幷序[00183]
天以唐克肖其德，聖神孫，繼繼承承。於千萬年，敬戒不怠，全付所覆，四海九州，罔有內外，悉主悉臣。補注：謂悉以爲主，而臣之也。高祖太宗，旣除旣治。除，除亂也。高宗中睿，休養生息。至於玄宗，受報收功，極熾而豐，物眾地，孼牙其間。肅宗、代宗，德祖順考，以勤以容，慝適去，稂莠不薅。孫曰：大慝，大惡也。謂安祿山、史思明等。稂，草也。薅，器也。以剌地除草也。相臣將臣，文恬武嬉，習熟聞，以當然。睿聖文武皇帝，旣受羣臣朝，乃考圖數貢。祝曰：考輿地之廣狹，言貢賦之至與不至。曰：嗚呼！天旣全付予有家，今傳次在[00184]予，予不能，其何以於郊廟？羣臣震懾，奔走率職。明年平夏。永貞元年八月，夏綏銀節度留後李惠琳叛。元和元年三月，兵馬使張承金討斬之。明年，平蜀。永貞元年八月，劍南節度使韋皋卒，行軍司馬劉闢自稱留後。元和元年九月，東川節度使高崇文擒闢以獻。明年，平江東。元和二年十月，鎭海軍節度使李錡反，大將張子良執錡以獻。明年，平澤、潞，遂定易定。元和五年十月，義成節度使張茂昭以易、定二州歸於有司。致魏、博、貝、衛、澶、相，元和七年十月，魏博節度使田宏正，以所管六州歸於有司。祝曰：澶，澶淵也。說文：澶淵水在宋。左氏：盟於澶淵。無不從志。皇帝曰：不可究武，予其少息。九年，蔡將死，蔡人立其元濟以請，不許。元和九年閏八月，彰義節[00185]度使吳少陽卒，其子元濟攝蔡州剌史，匿喪以病聞，自領軍務，表請主兵，上不許。遂燒舞陽，犯葉、襄等城，以動東都，放兵四劫。韓曰：元濟發兵四出，屠舞陽，焚葉縣，攻掠魯山、襄城。汝、許州人，皆竄伏榛莽間，剽掠千餘里，關東大恐。皇帝厯問於朝，一臣外，皆曰：蔡師之不廷授，於今五十年，傳姓四將。孫曰：廣德元年七月，以李忠臣爲淮西節度使；正元二年四月，以陳奇；十月，以吳少誠爲之，是爲三姓。大厯十四年三月，忠臣爲其將李希烈所逐，自爲節度。忠臣、希烈、少誠、少陽，是爲四將。其樹本堅，兵利卒頑，不與他等，因撫而有，順且無。官臆決唱聲，萬口和附，幷一談，牢不可破。皇帝曰：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，庶其[00186]在此，予何敢不力？况一臣同。韓曰：宰相李吉甫，言淮西非如河北，四無黨援，失今不取，後難圖矣。張宏靖曰：請先爲少陽輟朝、贈官、弔贈，待其有不順之迹，然後加兵。不無助。曰：光顏，汝陳許帥，元和九年十月，以陳州剌史李光顏爲忠武節度使。忠武，管陳、許二州。維是河東、魏博、邰陽，軍之在行者，樊曰：元和十年正月，命宣武等十六道，進軍討元濟，以光顏等，分掌行營。二月，命神策軍郃陽鎭遏將索曰進以涇原兵六百人，會李光顏。祝曰：郃陽，說文：左馮翊郃陽縣。汝皆將之。曰：重允，汝故有河陽、懷，今益以汝，孫曰：元和九年閏八月，以河陽節度使烏重允爲汝州剌史，充河陽懷汝節度使，徙隸汝州。維是朔方、義、陝、益、鳳翔、延慶，韓曰：義成管鄭、滑二州，陜、益卽劍南東、西川，延屬鄜坊丹延節度使，慶屬[00187]邠甯節度使。七軍之在行者，汝皆將之。曰宏：汝以卒萬千，屬集而公武，往討之。韓曰：元和十年九月，以宣武節度使韓宏爲淮西諸軍都統，曰無自行以遏北寇。宏請使子公武以兵萬三千，會蔡下，歸財與糧，以濟諸軍。曰：文通，汝守壽，孫曰：元和十年二月，以左金吾大將軍李文通爲壽州團練使，扼固始之險。維是宣武、淮南、宣歙、浙西四軍之在行於壽者，汝皆將之。曰：道古，其觀察鄂、岳。孫曰：元和十一年，以黔州觀察使李道古爲鄂岳觀察使。曰：愬，汝帥唐、鄧、隨，孫曰：元和十一年十二月，以太子詹事李愬爲唐、鄧、隨節度使。各以其兵進戰，曰：度，汝長御史，孫曰：謂裴度爲御史中丞，故云長。其往視師。孫曰：元和十年五月，上遣度詣行營宣慰，察用兵形[00188]勢。曰：度，惟汝與予同，補注：同，謂同謀。汝遂相予，孫曰：元和十年六月，以度爲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以賞罰用命不用命。曰：宏，汝其以節都統討軍。洪曰：按韓宏爲淮西諸軍行營都統，故或者疑討字，當作諸字。然謂討元濟之軍，亦何不可，若作諸軍，則語凡矣。曰：守謙，汝出入左右，汝惟近臣，補注：謂守謙爲內侍。其往撫師。樊曰：諸軍討淮西者近九萬人，久而無功。元和十一年十一月，上命知樞密梁守謙宣慰，因留監其軍。曰：度，汝其往，衣去聲。食入聲。予士，無寒無饑，以旣厥，遂生蔡人。賜汝節斧、通天御帶、衛卒百。孫曰：元和十二年八月，度赴淮西，詔以神策軍三百人衛從，賜以犀帶。凡茲廷臣，汝擇自從，惟其賢能，無憚吏。孫曰：[00189]元和十二年七月，度以宰相，出爲淮西宣慰處置使。度奏刑部侍郎馬總爲副使，右庶子韓愈爲行軍司馬，判官、書記，皆朝廷之選，上皆從之。庚申，予其臨門送汝。補注：度行，上御通化門送之。曰：御史，予閔士夫戰甚苦，自今以往，非郊廟祠祀，其無用樂。顏、允、武合攻其北，戰十六，得柵城縣十，降人卒四萬。道古攻其東南，八戰，降卒萬千。再入申，破其外城。孫曰：元和十二年，道古攻申州，克其外郭。文通戰其東，十餘遇，降萬千。愬入其西，得賊將，輒釋不殺。樊曰：元和十二年五月，淮西騎將李祐，率士卒刈麥於張柴村，李愬令廂虞候史用誠生檎以歸，待以客禮。用其策，戰比有功。十年八[00190]月，丞相度至。韓曰：度赴淮西。二十七日，至郾城。帥都統宏責戰益急，顏、允、武合戰益用命。韓曰：度至軍，宣達上旨，士皆賈勇。時諸道兵，皆有中使監陣，進退不由主將。度至行營，並奏去之，以是出戰皆捷。元濟盡，幷其眾，洄曲以。孫曰：四月，蔡人董昌齡以郾城降，李光顏引兵入據之，元濟甚懼。時董重質將騎軍守洄曲，元濟悉發親近及守城卒詣重質以拒之。十月壬申，愬用所得賊將，自文城因天雪，疾馳百十里，用夜半到蔡，破其門，取元濟以獻。樊曰：李祐言於李愬曰：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，拒守州城者皆贏老之卒，可以乘虛直抵其城北。賊將聞之，元濟已成擒矣。愬然之。十月，愬命隋州剌史史昊等留鎭文城，自領李祐諸軍，行六十里，夜至張柴村，留數百人，斷洄曲拔兵之路，復引兵出門。[00191]時大風雪，人馬凍死者相望。夜半，雪愈甚。四鼓，至蔡州城下，坎垣而登，擒元濟以獻。按綱鑑：冬十月，李祐言於李愬曰：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，拒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，可以乘虛直抵其城北。賊將聞之，元濟已擒矣。愬然之，遣掌書記鄭澥白裴度。度曰：兵非出奇不勝，常侍良圖也。愬等夜至張柴村，夜半雪甚，行七十里至州城。近城有鵝鴨池，愬令驚之，以混軍聲。白吳少誠拒命，官軍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餘年，故蔡人不爲備。四鼓，愬至城下，無一人知者。李祐、李忠義钁其城，爲坎以先登，壯士從之。鷄鳴雪止，愬入居元濟外宅。或告元濟曰：官軍至矣。元濟尙寢，笑曰：俘囚爲盜耳，曉當盡殺之。又有告者，曰：城陷矣。元濟起，聽於庭，聞愬軍號令曰：常侍傳語。應者近萬人，元濟始懼，乃帥左右登牙城拒戰。時重質擁精兵萬人據洄曲，愬曰：元濟所望者，重質之救爾。乃訪重質家，厚撫之，遣其子傳道持書諭重質，重質遂單騎詣愬降。元濟於城上請罪，梯而下之，檻送京師，不戮一人，屯鞠場[00192]以待裴度。度入城，李愬具櫜鞬出迎，拜於道左。度將避之，愬曰：蔡人頑悖，不識上下之分，數十年矣，願公因而示之，使知朝廷之尊。度乃受之。盡得其屬人卒。韓曰：申、光二州及諸鎭兵二萬餘人，相繼來降。辛巳，丞相度入蔡，以皇帝命赦其人。淮西平，饗賚功，師還之日，因以其食賜蔡人。凡蔡卒萬五千，其不樂兵，願農者十九，悉縱之。韓曰：詔淮西立功將士，委韓宏、裴度條疏聞奏。淮西軍人，一切不問。淮西百姓，給復二年。斬元濟於京師。孫曰：十一月丙戌朔，御興安門，受淮西之俘。以元濟徇兩市，斬於一獨柳樹。冊功，宏加侍中；愬左僕射，帥山南東道。樊曰：制加愬檢校尙書左僕射、襄州剌史，充山南東道節度、襄鄧隋唐復郢均房觀察使、涼國公。顏、允[00193]皆加司空。樊曰：李光顏、烏重允，並檢校司空，光顏封武威郡公，重允邠國公。公武以散騎常侍，帥鄜坊、丹、延。鄜，音俘。孫曰：以宣武軍都虞候韓公武爲檢校、左散騎常侍、鄜州剌史、鄜坊、丹、延節度使。道古進夫，通加散騎常侍。丞相度朝京師，道封晉國公，進階金紫光祿夫，以舊官相。孫曰：度歸京師。十二月，制加彰義軍節度、申光蔡激觀察使，充淮西宣慰處置等使、朝議大夫、門下侍郎平章事，兼蔡州剌史、飛騎尉，裴度金紫光祿大夫，依前門下侍郎、宏文館大學士，仍賜上柱國，封晉國公，食邑三千戶。而以其副總，工部尙，領蔡州。樊曰：以蔡州留後馬總檢校、工部尙書，爲蔡州剌史、彰義節度使。旣還奏，羣臣請紀聖功，被之金石。皇帝以命臣愈，臣愈再[00194]拜稽首而獻文曰：唐承天命，遂臣萬方；孰居近土，補注：近土，諸鎭之叛命者。襲盗以狂。往在玄宗，崇極而圯。河北悍驕，孫曰：安、史旣平，燕、趙、魏相繼而起。河南附起。孫曰：謂汴、蔡之屬居河南者。四聖不宥，肅、代、順、德也。屢興師征，有不能尅，益戍以兵。夫耕不食，婦織不裳，輸之以車，卒賜糧。外不失朝，曠不嶽狩，百隸怠官，亡其舊。帝時繼位憲宗也。顧瞻咨嗟；惟汝文武，孰恤予家。旣斬吳蜀，旋取山東，魏將首義，六州降從。淮、蔡不順，自以强。提兵叫讙，補注：叫讙，驚呼貌。欲[00195]故常。始命討之，遂運姦鄰。因遣剌客，來賊相臣。綱鑑：上自李吉甫薨，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。李師道所養客說師道曰：天子所以銳意誅蔡者，元衡贊之也，請密往剌之。元衡死，則他相不敢主其求，爭勸天子罷兵矣。師道以爲然，資給遣之。六月癸卯，天未明，元衡入朝，出所居靖安坊東門，有賊自暗中殺之，取其顱骨而去。又入通化坊擊裴度，傷其首，度氊帽厚，得不死。方戰未利，內驚京師；羣公上言，莫若惠來。帝不聞，嚴曰：謂不聽其言也。初，憲宗平蔡，以師久無功，命裴度往視形勢。度還，奏言必可取之狀。時宰相李逢吉、韋貫之，及在朝之臣，皆莫欲進兵，謂莫若因而撫之。惟憲宗確然不聽其言，故能用度，以成伐功。史臣謂非度破賊之難，憲宗任度之爲難，葢謂此也。與神謀，及相同德，以訖天誅。乃敕顏、允、愬、武、古、通，咸[00196]統於宏，各奏汝功。方分攻，五萬其師。軍北乘，厥數倍之。常兵時曲。韓曰：元和十年五月，允、顏大破賊黨，於時曲。軍士蠢蠢，旣翦凌雲。韓曰：元和十一年九月，光顏奏拔淩雲棚。蔡卒窘。翦之邵陵，郾城來降。自夏及秋，複屯相望。兵頓不勵，告功不時。帝哀征夫，命相往釐。士飽而歌，馬騰於槽。試之新城，賊遇敗逃。盡抽其有，聚以防我。孫曰：謂董重質兵守洄曲。西師躍入，道無留者。補注：謂李愬入蔡之師。頟頟蔡城，頟與額同。頟頟，大貌。其疆千里。旣入而有，莫不順俟。帝有恩言，相度來宣。祝曰：謂宣達王命。詩云：來旬來宣。元濟漑誅，上封二劍以授梁守謙，[00197]使誅元濟舊將。度欲使俱入蔡州，量罪施行，不盡如詔旨，仍上疏言之。誅止其魁，釋其下人。蔡之卒夫，投甲呼舞。樊曰：蔡平。度以蔡卒爲牙兵，或諫曰：蔡人反側者尙多，不可不僅。度笑曰：元惡旣擒，蔡人則吾人也，又何疑焉？蔡人聞之感泣。蔡之婦女，迎門笑語。蔡人告饑，船粟往哺。蔡人告寒，賜以繪布。始時蔡人，禁不往來。今相從戲，里門夜開。樊曰：先是，吳氏父子阻兵，禁人偶語於途，夜不燃燭，有以酒食相過，從者罪死。度既視事，下令惟禁盜賊鬬殺，餘皆不問，蔡人始知有生之樂。始時蔡人，進戰退戮。今旰而起，補注：旰，日晚也。左餐右粥。之擇人，以收餘憊。選吏賜牛，敎而不稅。蔡人有言，始迷不知。今乃覺，羞前之[00198]。蔡人有言，天明聖。不順族誅，順保性命。汝不吾信，視此蔡方。孰不順，往斧其吭。吭，喉也，古郎切。凡叛有數，聲勢相倚。吾强不支，汝弱奚恃。其告而長，而父而兄。而，汝也。奔走偕來，同我太平。淮蔡亂，天伐之。旣伐而饑，天活之。始議伐蔡，卿士莫隨。旣伐四年，並疑。不赦不疑，自天明。凡此蔡功，惟斷乃成。旣定淮蔡，四夷畢來。遂開明堂，坐以治之。
樂府[00199]
燕歌行有序 高適
開元十六年，客有從元戎出塞而還者，作燕歌行以示適，感征戍之，因而和焉。樂府解題曰：晉樂奏魏文帝秋風、别日二曲，時序遷換，行役不歸，婦人怨曠，無所訴也。廣題曰：燕，地名，言良人從役於燕，而爲此曲。
家煙塵在東北，將辭家破殘賊。男兒本是重橫行，天非常賜顏色。此以奉命出征，起煙塵，比叛亂也。東北，單于之境。李布傳：樊噲曰：臣願得十萬眾，橫行匈奴中。宋之問桂州詩：兩朝賜顏色，二紀陪遊宴。摐金伐鼓下楡關，旌旗逶迤碣石間。校尉羽飛瀚海，單于獵火照[00200]狼山。此正寫出征。摐音窗。司馬相妃子虛賦：摐金鼓，吹鳴籟。漢書：北備榆中之關。注：卽今所謂榆關也。唐地理志：平州石城縣有碣石山。漢書百官公卿表：司隸校尉，捕巫蠱，督大奸猾。城門校尉，掌城門屯兵。中壘校尉，掌北軍壘門內。屯騎校尉，掌騎士。步兵校尉，掌上林苑門屯兵。越騎校尉，掌待詔射聲士。虎賁校尉，掌輕車。凡八校尉，皆武帝初置。羽書、單于、俱詳二卷輪臺歌註。瀚海，詳二卷白雪歌註。火，烽火也。名山記：通州之山有五，而狼山爲最奇。東爲軍山，西爲塔山，左右若翼。狼山之名以形似，或謂有白狼據焉。陳後主昭君怨：狼山聚雲暗，龍沙飛雪輕。山川蕭條極邊土，【旁批】路遠。胡騎憑淩雜風雨。【旁批】敵勁。戰士軍前半死生，【旁批】苦。美人帳下猶歌舞。【旁批】樂。此敘征人戰陣之時，雜風雨，狀軍聲也。半死生，苦者自苦，而君王不知也。猶歌舞，樂者自樂，不思將士之苦也。漠窮秋塞草衰，【旁批】邊塞。孤城落日鬬兵稀。【旁批】兵少。身當恩遇常輕敵，【旁批】本以身許不克成功。力[00201]盡關山未解圍。此敘其忠憤，不辭死戰也。塞外俱屬沙漠，故稱大漠。塞外之草皆白，至秋易衰。鬬兵稀，應半死生句，韓非子曰：賞厚而信，人輕敵矣。李嶠詠箭詩：漢甸初分羽，燕城忽解圍。羅隱詩：力盡秋來破敵圍。鐵衣遠戍辛勤久，【旁批】以下寫家室之思。玉筋應啼别離後。少婦城南欲斷腸，征人薊北空囘首。此敘征人思婦久别之苦。木蘭歌：朔氣傳金柝，寒光照鐵衣。李白詩：啼流玉筋盡，坐恨金閨切。吳均詩：賤妾思不堪，採桑渭城南。孔稚圭白馬篇：微兵離薊北，輕騎出漁陽。邊風飄飄那可度，絕域蒼茫更何有。殺氣時作陣雲，寒聲一夜傳刁斗。此敘所聞者皆悽慘之聲。左傳：務其三時。何遜詩：陣雲横塞起，赤日下城圓。史記李廣傳：廣行軍無部伍，行陣就善水草屯，舍正，人人自便，不擊刁斗以自衛。注：以銅作鐫器，受一斗，書炊飲食，夕擊夜行，名曰刁斗。相看白刃血紛[00202]紛，死節從來豈顧勳。君不沙場爭戰苦，至今猶憶李將軍。以李將軍之事結之，欲效其功，以冀太平也。李牧破匈奴十餘萬騎，單于十餘歲不敢近趙。
古從軍行 李頎
樂府解題曰：從軍行，皆軍旅苦辛之辭。廣題曰：左延年辭曰：苦哉邊地人，一歲三從軍。三子到燉煌，二子詣隴西，五子遠鬭去，五婦皆懷身。
白日登山望烽火，昏黃飲馬傍交河。行人刁斗風沙暗，公主琵琶幽怨多。此以塞外起。漢書：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，河水分流繞城下，故號交河，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里。聽公主之琵琶，且多幽怨，况行軍者乎？一層。野營萬里無[00203]城郭，一層。雨雪紛紛連漠。一層。胡雁哀鳴夜夜飛，聞。一層。胡兒眼淚雙雙落。見。一層。此敘其所遇，無非苦境。首句，無所依託也，次句，極其荒冷也，三句所聞皆悲聲也，四句，所見皆慘色也。野營，屯兵之所，胡兒且然，况從軍者乎？聞道玉門猶被遮，應將性命逐輕車。年年戰骨埋荒外，空葡萄入家。結敘其出征不能囘者。漢書西域傳：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，爲貳師後距。注：詩一卷關山月。漢書西域傳：大宛左右以葡萄爲酒，富人藏酒至萬餘石。宛貴人立蟬封爲王，遣子入侍，質於漢。漢因使使賂賜鎭撫之。宛王蟬封與漢約，歲獻天馬二匹。漢使采葡萄目宿種歸。天子以天馬多，又外國使來眾，益種葡萄目宿，離宮館旁極望焉。以漢家不知損卻多少兵糧，方持得一件葡萄目宿歸來，在人眼目，故曰空見。[00204]
洛陽女兒行 王維
洛陽女兒對門居，纔可容顏十五餘。良人玉勒乘驄馬，侍女金盤膾鯉魚。以出身驕貴起。說文:勒，馬頭絡銜也。玉勒，以玉爲之。玉海：噴玉勒而洙素，嗚金珂而響清。鮑照結客少年場行：驄馬金絡頭，錦帶佩吳鈎。王褒僮約：築肉臛芋，膾魚炮鼈。畫閣朱樓盡相望，紅桃綠柳垂簷向。羅帷送上七香車，寶扇迎九華帳。此敘居處行止，極其富麗。魏武與楊彪書曰：今贈足下四望通幰七香車二乘，靑脖牛二頭。古樂府：靑牛白馬七香車。九華帳，詳長恨歌。狂夫富貴在靑春，意氣驕奢劇季倫。自憐碧玉親敎舞，不惜珊瑚持與人。敘其良人，亦極豪俠。狂夫，指良人。富字，總上畫閣四句，貴字，總上洛陽四句。玉篇：劇，甚也。晉書：[00205]石崇，字季倫，生於靑州，故小字齊奴。小敏慧，勇而有謀。苞石崇父。分財物與諸子，獨不及崇。苞曰：此兒雖小，後日能得頃。出爲征虜將軍。崇有别館在河陽之金谷，一名梓澤，送者傾都城，飲於此焉。與貴戚王愷、羊琇之徒，以奢靡相尙。愷以飴澳釜，崇以蠟代薪；愷作紫絲布步障四十里，崇作錦步障五十里，爭豪如此。嘗與王敦入太學，見顏囘、原憲之像，顧而歎曰：若與之同升孔堂，去人何必有間？敦曰：不知餘人云何，子貢去卿差近。崇正色曰：士當身名俱泰，何至饔牖哉！其立意類此。春窗曙句滅九微火，九微片片飛花璅。【旁批】與西施詠同一寓意。戲罷曾無理曲時，粧成祇是薰香坐。此以女兒良人，總敘。春字，應桃柳句，理曲，應親敎舞句。漢武內傳：七月七日，設坐大殿上，以紫羅薦地，燔百合之香，燃九光九微之燈，以待王母。璅，細小也。燈滅之時，有靑煙浮出，篆成花月，細碎可觀也。梁簡文帝詩：蘭膏盡更益，薰鑪滅復香。城中相識盡繁華，日夜經過趙[00206]李家。誰憐越女顏如玉，貧賤江頭自浣紗。此敘其所交盡貴，末以西施出身微賤，反襯之。阮籍咏懷詩：西遊咸陽中，趙李相經過。越女，西施也，未入吳，常浣紗於溪，故曰：貧賤江頭自浣紗。
老將行
少年十五十時，步行奪得胡馬騎。射殺山中白額虎，肯數鄴下黃鬚兒。一身轉戰千里，一劍會當百萬師。兵奮迅如霹靂，虜騎崩騰畏蒺藜。衛靑不敗由天幸，李廣無功緣數奇。【旁批】起下。此以年少奮勇起。史記：李廣以都尉爲將軍，出雁門擊匈奴。匈奴兵多，破敗廣軍，生得廣。單于素聞廣賢，令曰：得李廣必生致之。胡騎得廣，廣時傷病，置廣兩[00207]馬間，絡而盛臥。廣行十餘里，廣佯死，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，廣暫騰而上胡兒馬，因推墮兒，取其弓鞭馬，南騎數十里，復得其餘軍，因引而入塞。匈奴捕者騎數百追之，廣行取胡兒弓，射殺追騎，以故得脫。晉書：周處好田獵，父老歎曰：三害未除。處曰：何謂也？曰南山白額虎、長橋蛟，幷子爲三矣。處乃入山射虎，沒水殺蛟。魏志：任城王彰，少善射，太祖曰：黃鬚兒，竟大奇也。一身轉戰句，未詳。三國志：常山趙子龍手持一劍，當曹師百萬軍中，左衝右突，如入無人之境。隋書：長孫晟爲總管，突厥聞其弓聲，謂爲霹靂。爾雅翼：軍旅以鐵作茨，布敵路，語之鐵蒺藜。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：自元光五年爲車騎將軍，擊匈奴上谷起，凡七出擊匈奴，斬捕首虜五萬餘級，未曾一敗，故曰天幸。李將軍列傳：孝景初立，廣爲隴西都尉，徙爲騎郎將，吳楚軍時，廣爲驍騎都尉，從太尉亞夫擊吳楚軍，取旂，顯功名昌邑下，以梁王授廣將軍印。還，賞不行，數奇者一。後漢以馬邑城，誘單于，使大將伏馬邑傍谷，而廣爲驍騎將軍，領屬護軍將軍。是時單于覺之，去，[00208]漢軍皆無功，數奇者二。其後匈奴破廣軍，生擒，奪馬得脫至漢。漢下廣吏，吏當廣所失亡，多爲鹵所生得，當斬，贖爲庶人，數奇者三。元朔六年，廣復爲後將軍，從大將軍衛靑軍擊匈奴，諸將多中首鹵，率以功爲侯者，而廣未無功，數奇者四。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，漢兵死者過半。明日復力戰，而博望侯軍亦至，匈奴軍乃解去。漢軍罷，弗能追。是時廣軍幾沒，罷歸。漢法，博望侯留遲後期，當死，贖爲庶人。廣軍功自如，無賞，數奇者五。廣嘗與望氣王朔燕語，曰：自漢擊匈奴，而廣未嘗不在其中，而諸部校尉以下，才能不及中人，然以擊胡軍功取侯者數十人，而廣不爲後人，然無尺寸之功，以得封邑者，何也？大將軍亦陰受上識，以爲李廣苦數奇。自從棄置便衰朽，【旁批】以下寫廢棄至者情景。世蹉跎成白首。昔日飛箭無全目，今日垂楊生左肘。路旁時賣故侯瓜，門前學種先生柳。蒼茫古木連窮巷，寥落寒山對虚牖。[00209]誓令疏勒出飛泉，不似穎川空使酒。此敘其衰老，集而勿用也。置，置於閒散之地。衰，志衰。朽，枯朽也。帝王世紀：羿與吳賀北遊，賀使羿射雀，曰：射其左目。羿中右目，抑首而愧，終身不忘。莊子：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邱，崑崙之虛，黄帝之所休，俄而柳生其左肘。史肅詩：古人隨物化，今已柳生肘。史記蕭相國世家：召平者，故秦東陵侯。秦破，爲布衣，貧，種瓜於長安城東。瓜美，故世俗謂之東陵瓜，從召平以爲名也。陸游詩：古道泥塗居士屩，荒畦煙雨故侯瓜。晉書陶潜傳：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况，曰：先生不知何許人，亦不詳其姓氏，宅邊有五柳樹，因以爲號焉。後漢書：耿恭以疏勒城旁有澗水，引眞據之。匈奴擁絕澗水，恭穿井不得水，向井再拜，水泉奔出。史記：灌夫，穎陰人，爲人剛直，使酒。末二句引起下文。賀蘭山下陣如雲，羽檄交馳日夕聞。節使河募年少，詔五道出將軍。試拂鐵衣如雪色，柳[00210]持寶劍動星文。願得燕弓射將，恥令越甲鳴吾君。莫嫌舊日雲中守，猶堪一戰立功勳。此敘其老而復起。一統志，賀蘭山在甯夏衛城西六十里。羽檄，羽書也。日夕，晝夜也。節使，節度使。貨殖傳：昔唐人都河東，殷人都河內，周人都河南。夫三河，在天下之中，若鼎足，王者所更居也。募，募兵也。五道出將重，漢書：五將軍分道出。注：祁連將軍田廣明，蒲類將軍趙光國，武牙將軍田順，度遼將軍苑明友，前將軍韓增。越甲明吾君，說苑：趙王至齊，雍門子狄請死之，曰：昔王田於囿，方𨊴鳴，王曰：工師之罪也。車右曰：不見工師之乗，而見其鳴吾君也，刎頸而死。今越甲至，其鳴吾君，豈左轂之下哉？遂刎頸而死。雲中守者，史記：魏尙爲雲中守，匈奴遠避，不近雲中之塞。括地志：大同府，古雲中郡也。
桃源行[00211]
陶淵明桃花源記：晉太元中，武陵人，属湖廣常德府，旁有桃源縣。捕魚爲業。緣溪行，忘路之遠近，忽逢桃花林，夾岸數百步，中無雜樹，芳草鮮美，落英繽紛，漁人甚異之。復前行，欲窮其林，林盡水源，便得一山。山有小口，髣髴若有光，便捨船從口入。初極狹，纔通行，復行數十步，豁然開朗，土地平曠，屋舍儼然，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，阡陌交通，雞犬相聞。其中往來種作，男女衣著，悉如外人，黄髪垂髫，並怡然自樂。見漁人，乃大驚，問所從來，具答之。便要還家，設酒殺雞作食。村中聞有此人，咸來問訊。自云：先世避秦時亂，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，不復出焉，遂與外人間隔。問今是何世，乃不知有漢，無論魏晉。此人一一爲具言所聞，皆歎惋。餘人各復延至其家，皆出酒食。停數日，辭去。此中人語云：不足爲外人道也。旣出，得其船，便扶向路，處處誌之。及郡下，詣太守，說如此。太守卽遣人隨其往，向所誌，遂迷，不復得[00212]路。南陽劉子驥，高尙士也，聞之，欣然親往，未異，尋病終。後遂無問津者。
漁舟逐水愛山春，兩岸桃花夾古津。坐看紅樹不知遠，行盡青溪忽値人。此總起法。山口潛行始隈隩，山開曠望旋平陸。遥看一處攢雲樹，近入千家散花竹。樵客初傳姓名，居人未改秦衣服。此敘漁人始入桃源境。居人共住武陵源，還從物外起田園。月明松下房櫳靜，夜景。日出雲中雞犬喧。日景。此敘桃源之景。驚聞俗客争來集，競引還家問都邑。不明閭巷掃花開，朝薄暮漁樵乘水入。夕。此敘桃源中與漁翁交接之人。初因避地去人間，更問神仙遂不還。[00213]峽裏誰知有人，世中遙望空雲山。此敘其仙境，非人間可比。不疑靈境難聞，塵心未盡思鄕縣。出洞無論隔山水，辭家終擬長遊衍。自謂經過舊不迷，安知峯壑今來變。此敘漁人還家，不疑，自謂俱用反筆，逼出下段有力。當時祇記入山深，靑谿幾度到雲林。春來遍是桃花水，不辨仙源何處尋。此結出迷不知路。
蜀道難 李白
爲明皇入蜀而作也。
按樂府詩集：王僧虔技錄：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，內有蜀道難行樂府。古題要解：蜀道難，[00214]備言銅梁、玉壘之險。
噫吁嚱！危乎高哉！蜀道之難，難於上靑天。擘空一捧起。宋景文公筆記：蜀人見物驚異，輒曰：噫吁嚱！蠶叢及魚鳧，開國何茫然。爾來四萬八千歲，乃與秦塞通人煙。西當太白有鳥道，可以横絕峨眉巔。地崩山摧壯士死，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。此敘蜀道之始。劉逵三都賦注：楊雄蜀王本紀曰：蜀王之先，名蠶叢、柏灌、魚鳧、蒲澤、開明。是時人民，推髻哤言，不曉文字，未有禮樂。從開明上至蠶叢，積三萬四千歲。華陽國志：蜀侯蠶叢，其目縱始稱王，死作石棺、石槨，國人從之，故俗以石棺槨爲目縱人冢。次王曰柏灌，次王曰魚鳧。魚鳧田于湔山，忽得仙道，蜀人思之，爲立祠。慎蒙名山記：太白山在鳳翔府郿縣東南四十里，鍾西方金宿之秀。關中諸山，莫高於[00215]此，其山巔高寒，不生草木，常有積雪不消，盛夏視之猶爛然，故以太白名。山高徑仄之處，皆去鳥道。峨眉山，與後劍閣，俱詳長恨歌。華陽國志：秦惠王知蜀王好色，許嫁五女於蜀，蜀遣五丁迎之。還到梓潼，見一大蛇入穴中，一人攬其尾，掣之不禁，至五人相助，大呼拽蛇，山崩時壓殺五人，及秦五女，幷將從而山分爲五嶺。天梯石棧，皆棧道也。上有六龍迴日之高標，下有衝波逆折之迴川。黃鶴之飛尙不得過，猨猱欲度愁攀援。靑泥何盤盤，百步九折縈巖巒。捫參厯井仰脅息，以手撫膺坐長歎。此狀其高峻也。淮南子：爰止羲和，爰息六螭，是謂懸車。註曰：乘車駕以六龍，羲和御之，日至此而薄於虞泉，羲和至此而迥六螭。蜀都賦：羲和假道於峻岐，陽烏囘翼乎高標。琦按：高標，指蜀山之最高，爲一方之標識者言也。上林賦：横流逆折，轉騰潎洌。司馬彪注：逆折，旋囘也。顔師古急就[00216]篇注：黄鵠一舉，千里其嗚聲。埤雅：猨，猴屬，長臂善嘯，便攀援。蕭士贇曰：黄鵠，飛之至高者，狷猱最便捷者，尙不得度，其險絕可知矣。元和郡縣志：靑泥嶺，在輿州長舉縣西北五十三里，接溪山東，卽今通州也。縣崖萬仞，上多雲雨，行者屢逢泥淖，故號靑泥嶺。郭璞註：謂山形長狹者，別州謂之巒。捫參厯井者，謂仰視天星，去人不遠，若可以手捫及之，極言高也。參、井二宿本相近，參，三星居西方七宿之末，古度十爲蜀之分野；井，八星居南方七宿之首，古度三十三爲秦之分野。靑泥嶺乃自秦入蜀之路，故舉二方分野之星相聯者言之。漢書：豪强，顏師古注：脅，斂也，屏氣而息。胡三省通鑑註：脅息者，屏氣鼻不敢息，唯兩脅潛動，以舒氣息也。問君西遊何時還，畏途巉巖不可攀。但悲鳥號古木，雄飛從雌繞林間。聞規啼夜月，愁空山。蜀道之難，難於上靑天，使人聽此凋朱顔。此敘蜀道之難，[00217]不惟親厯者懼其危險，且令聞之者亦爲駭異。李善文選註：巉巖，山石高峻貌。雉子班，古辭：雉子高飛止。黃鵠高飛數千里，雄來飛從鴜視。子規，鳥名，卽杜鵑也。詳五卷，李商隱錦瑟註。王康琚詩：凝霜凋朱顏。連峯去天不盈尺，枯松倒挂倚絕壁。飛湍瀑流爭喧豗，砯崖轉石萬壑雷。其險若此，嗟爾遠道之人胡乎來哉！此斂危險之區，遊人不宜到此，况人君乎。豗音灰。砯音烹。左傳：王使宰孔賜齊侯胙，曰：無下拜。對曰：天威不違顏咫尺，敢不下拜。下拜，登受。木華海賦：磊匒匌而相豗。李善註：相豗，相擊也。郭璞江賦：砯巖鼓竹。李善註：砯水擊巖之聲也。萬壑雷亦狀水聲。劍閣崢嶸而崔嵬，一夫當關，萬天莫開。所守或匪親，化狼與豺。此又申明蜀道危險之極，一防守關之人不妥也。圖書編：蜀地之險甲於天下，而劍閣之險，尤甲於蜀。葢以羣峯劍插，兩[00218]山如門，信有所謂一夫當關，萬夫莫敵者。張載劍閣銘：一人荷戟，萬夫超趄。形勝之地，匪親勿居。朝避猛虎，夕避長蛇。磨牙吮血，殺人如麻。一防隣境，皆非良善，猛虎長蛇，比羌夷之類，厯言危險，申明不可久居意。錦城雖云樂，【旁批】結出通篇主意。不如早還家。蜀道之難，難於上靑天，側身西望長咨嗟。結出蜀地不可久居之意。左傳：吳爲封豕長蛇，以薦食上國。山海經圖贊：長蛇百尋，其髯如彘，飛羣走類，靡不吞噬，極物之惡，盡毒之利。廣韻：吮，舐也。陳子昂書：殺人如麻，流血成澤。益州記：錦城，在益州南，窄橋東，流江南岸，昔蜀時，故錦官處也，號錦里。古詩：客行雖云樂，不如早旋家。張衡四愁詩：側身西望涕沾裳。
長相思首
長相思，本漢人詩中語。古詩：客從遠方來，遺我一書札。上言長相思，下言久離别。蘇武詩：[00219]生當復來歸，死當長相思。六朝始以名篇，如陳後主長相思久相憶、江總詩長相思久别離諸作，並以發端。太白此篇，正擬其格。
長相思，在長安。絡緯秋啼金井闌，微霜淒淒簟色寒。孤燈不明思欲絕，卷帷望月空長歎。此敘秋聲秋景，感物起興也。吳均詩：絡緯井邊啼。古今注：一名促織，一名絡緯，形似蚱蜢而大，翅作聲，絕類紡織，俗謂紡織娘。金井闌，井上闌干也。古樂府多用玉牀金井之詞，葢言其木石美麗，價値金玉云耳。美人如花隔雲端。上有靑冥之高天，下有淥水之波瀾。天長路遠魂飛苦，夢魂不到關山難。長相思，摧心肝。此敘長相思之苦。言所思之人，路隔雲端，不惟莫駕舟車，抑且難馳夢轂，則無限相思，摧動心肝矣。宋玉神女賦：煒乎如花，温乎如[00220]玉。枚乘詩：美人在雲端，天路隔無期。靑冥，天色也。陳後主孫瑒銘：天長路遠，地久雲多。歐陽建詩：痛哭摧心肝。
其
按長相思二首，三百篇中錄在一處。然此題雖一，而所咏非在一時，所思之人又非一處。太白集中分爲前後二處，考其詞，一則曰在長安，王則曰寄燕然，視此可知其槪矣。
日色欲盡花含煙，月明如素愁不眠。趙瑟初停鳳凰柱，蜀琴欲奏鴛鴦絃。此曲有意無人傳，願隨春風寄燕然。此感物興思也。王勃詩：狹路塵間黯將暮，雲開月色明如素。吳均詩：趙瑟鳳凰柱，吳驃金罍尊。楊齊賢曰：鳳凰柱，刻瑟柱爲鳳凰形也。鮑照詩：蜀琴抽白雪。漢書匈奴傳：貳師引兵還，至速邪烏燕然山。[00221]顏師古註：速邪烏，地名，燕然山在其中。後漢書竇憲傳：燕然山去塞三千餘里，温犢須、日逐等八十一部率眾降，憲、秉遂登燕然山，刻石勒功，紀漢威德，令班固作銘。是知燕然山爲漠北極遠之地。憶君迢迢隔靑天，昔時横波目，今作流涙泉。不信妾腸斷，來看取明鏡前。結出長相思末二句，以妾思之苦，甚至腸斷，君如不信，他日歸來，看取明鏡之前，則形容枯稿，一目了然矣。傅毅舞賦：目流涕而横波。李善注：横波，言目斜視，如水之橫流也。王筠詩：淚滿横波目。
行路難首
樂府古題要解：行路難，備言世路艱難，及離别傷悲之意，多以君不見爲首。按陳武別傳曰：武常牧羊，諸家牧豎有知歌謠者，武遂作行路難，則所起亦遠矣。唐王昌齡又有變行[00222]路難。
考李白集中，行路難有三首，皆是辭官還家，放浪江猢而作。今三百首祇錄其一，安足見李白之志？故補入。
金罇清酒斗十千，王盤珍羞直萬錢。停杯投筯不能食，拔劍四顧心茫然。此言身居富貴，奉養非不豐厚，一朝患難加臨，雖有嘉肴旨酒，安能甘食哉？曹植詩：美酒斗十千。北史：韓晉明好酒縱誕，招飲賓客，一席之費，動至萭錢，猶恨儉約。鮑照詩：對案不能食，拔劍擊柱長歎息。古詩：四顧何茫然。欲渡黃河冰塞川，將登太行雪滿山。閑來垂釣碧溪上，忽復乘船夢日邊。【旁批】舉念不忠君側。此敘其道不行。鮑照舞鶴賦：冰塞長川，雪滿羣山。十道山川考：太行山在懷州河內縣西北，連亘河北諸州，爲天下[00223]之脊，一名王母，一名女媧，其上有女媧祠。宋書：伊摰將應湯命，夢乘船過日月之旁。行路難，行路難，多歧路，今安在？長風破浪會有時，直挂雲帆濟滄海。將行路難，重申之，以明無復望用意。決志歸隱，不復留繫。列子：楊子之隣人亡羊，旣率其黨，又請楊子之監追之。楊子曰：亡一羊，何追者之衆。隣人曰：多歧路。宋書：朱愨少時，叔父炳問其志，慤曰：願乗長風破萬里浪。馬融廣成頌：張雲帆，施蜺幬。會，適逢其會，言不嘗遇也。
其
道如靑天，我獨不得出。羞逐長安社中兒，赤雞白狗贈棃栗。此敘其不能自如也。按：赤雞白狗句，史記袁盎傳：盎與閭里浮湛，相隨行鬬雞走狗。五代史：王彦章曰：亞次鬬雞小兒耳。以爲世道之大，猶如靑天，儘可出入，而我之局促，不得出於其間，翻[00224]不如長安社中小兒，鬬雞走狗，以賭棃栗之爲得也。彈劍作歌奏苦聲，一層。曳裾王門不稱情。一層。淮陰市井笑韓信，一層。朝公卿忌賈生。又一層。此敘四等人以映襯也。史記：馮驩聞孟嘗君好客，躡屩而見，孟嘗君置傳舍十日。孟嘗君問傳舍長曰：客何所爲？答曰：馮先生甚貧，猶有一劍耳，又蒯緱。彈其劍而歌曰：長鋏歸來乎，食無魚。孟嘗君遷之幸舍，食有魚矣。五日，孟嘗君復問傳舍長，答曰：客復彈劍而歌曰：長鋏歸來乎，出無輿。孟嘗君遷之代舍，出入乘輿車矣。五日，孟嘗君復問傳舍長，答曰：先生又嘗彈劍而歌曰：長鋏歸來乎，無以爲家。孟嘗君不悅。漢書：鄒陽曰：飾固陋之心，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？史記：韓信，淮陰人。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：苦雖長大，好帶刀劍，中情怯耳。眾辱之曰：信能死，刺我；不能死，出我胯下。於是信熟視之，俯出胯下，蒲伏。一市人皆笑信，以爲怯。賈生，詳五卷，長沙過賈誼宅題註。君不昔時燕家重[00225]郭隗，擁篲折節無嫌猜。劇辛樂毅感恩分，輸肝剖膽效英才。昭王白骨縈蔓草，誰人更掃黃金臺。行路難，去來。此又舉數人以引證，以爲郭隗、劇辛、樂毅等旣遇昭王，一則禮賢下士，一則盡心報王，各得其願矣。無柰昭王一死，義士分奔，再四籌思，不如歸去來之爲得也。史記：燕昭王於破燕之後卽位，卑身厚幣以招賢者，謂郭隗曰：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，孤極知燕小力少，不足以報，然誠得賢士以共國，以雪先王之恥，孤之願也。先生視可者，得身事之。郭隗曰：王必欲致士，先從隗始。况賢於隗者，豈遠千里哉！於是昭王爲隗改築宮而師事之。樂毅自魏往，鄒衍自齊往，劇辛自趙往，士爭趨燕，燕王弔死問孤，與百姓同甘苦。二十八年，燕國殷富，士卒樂軼輕戰，於是遂以樂毅爲上將軍，與秦、楚、三晉合謀以伐齊。齊兵敗，湣王出亡於外，燕兵獨追北入，至臨淄，盡取齊寶，燒其宮室宗廟。齊城之不下者，獨惟聊、莒、卽墨，其[00226]餘皆屬燕。六歲，昭王三十三年卒，子惠王立。惠王爲太子時，與樂毅有隙，及卽位，疑毅，使騎劫代將，樂毅亡走趙。上谷郡圖經曰：黄金臺在易水東南十八里，燕昭王置千金於臺上，以延天下之士。史記：鄒衍如燕，燕昭王擁篲先驅。索隱曰：篲，帚也，爲之掃也。以衣袂擁帚而卻行，忍塵埃之及其長者，所以爲敬也。戰國策：主折節以下其臣，臣推體以下死士。鮑彪注：折節，屈折肢節也。江淹恨賦：蔓草縈骨。
其
有耳莫洗穎川水，有口莫食首陽蕨。含光混世貴無名，何用孤高比雲月。此言孤高者，未免流於偏僻。高士傳：許由耕於中岳穎水之陽，箕山之下，堯召爲九州長。由不欲聞之，洗耳於穎水之濱。首陽，詳一卷，王維送别註。吾觀自古賢達人，功成不退皆殞身。胥旣棄吳江上，屈原終[00227]投湘水濱。陸機雄才豈自保，李斯稅駕苦不早。華亭鶴唳詎可聞，上蔡蒼鷹何足道。此又引數人戀於仕進者，愚之至也。吳越春秋：吳王聞子胥之怨恨也，乃使人賜屬鏤之劍，子胥伏劍而死。吳王取子胥尸，盛以鴟夷之器，投之於江中。子胥因隨流揚波，依潮來往，蕩激奔岸。拾遺記：屈原以忠見斥，隱於沅湘，披榛茹草，混同禽獸，不交世務，採柏實以和桂膏，用養心神。被王逼逐，乃赴清泠之水。楚人思慕，謂之氷仙。其神遊於天河，精靈時降湘浦。晉書：成都王穎起兵討長沙王，又假陸機後將軍，河北大都督，督北中郎將王粹、冠軍牽秀等諸軍二十餘萬人，戰於鹿苑，機軍大敗。宦人孟玞譖，機於穎，言其有異志。穎怒，使秀密收機。機釋戎服著白蛤，與秀相見，神色自若。旣而歎曰：華亭鶴唳，豈可復聞乎。遂遇害於軍中。世說註：八王故事曰：華亭，吳山拳縣郊外野也，有清泉茂林。吳平後，陸機兄弟共遊，共此十餘年。語林曰：機爲河北都督，聞驚角之聲，謂[00228]孫丞曰：聞此不如華亭鶴唳。故臨刑而有此歎。說文：唳，鶴鳴也。史記：李斯爲丞相，長男由爲三川守，諸男皆尙秦公主，女悉嫁秦諸公子。李由告歸咸陽，李斯置酒於家，百官長皆前爲壽，門庭車馬以千數。李斯喟然歎曰：吾聞之荀卿曰：物禁太甚。夫斯乃上蔡布衣，閭巷之黔首，上不知其駑下，遂擢至此。當今人臣之位，無居臣上者，可謂富貴極矣。物極則衰，吾未知稅駕也。索隱曰：稅駕，解駕休息也。言今日富貴已極，未知向後吉凶，乃泊於何處也。太平御覽：史記曰：李斯臨刑，思牽黄犬，臂蒼鷹，出上蔡東門，不可得矣。君不吳中張翰稱達生，秋風忽憶江東行。且樂生前一杯酒，何須身後千載名。此獨提張翰曠達以結之，李白託寓之意可見矣。晉書：張翰，字季鷹，吳郡吳人也。有清才，善屬文，而任不拘。齊王冏辟爲大司馬東曹椽。冏時執權，翰因見秋風起，乃思吳中菰菜、蒪羹、鱸魚膾，曰：人生貴得適志，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？遂命駕而歸。[00229]俄而囧敗，人皆謂之見機。翰任心自適，不求當世，或謂之曰：卿乃可縱適一時，獨不爲身後名耶？答曰：使我有身後名，不如卽時一杯酒。時人貴其曠達。
將進酒王時曰：宋書：漢鼓吹鐃歌十八曲，有將進酒曲，太白大畧以飲酒放歌爲言。
君不黃河之水天上來，奔流到海不復囘。君不高堂明鏡悲白髪，朝如靑絲暮成雪。人生得意須盡歡，莫使金罇空對月。此敘人壽幾何，當及時以行樂也。以天上之水，比人生之壽，皆去而不返也。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千金散盡還復來。烹羊宰牛且樂，會須一飲百杯。此敘千金是倘來之物，何必孳孳將富貴求也。曹植詩：中廚辦豐膳，烹羊宰肥牛。陳暄與兄子秀書：鄭康成一飲三百杯，吾不以爲多。岑夫，[00230]丹邱生，將進酒，杯莫停。與君歌一曲，請君我傾耳聽。鐘鼓饌玉不足貴，但願長醉不用醒。古來聖賢皆寂寞，惟有飲者留其名。此以點化語，醒世人。岑夫子，卽李白集所稱岑徵君也。丹邱生，元丹邱也。皆白好友。禮記：傾，耳聽之，不可得而聞也。左思吳都賦：矜其宴居，則珠服玉饌。李周馨注：玉饌，言珍美可比於玉。末二句，言聖賢苦於拘束，飲者樂於曠達，非抑聖賢而揚飲者也。陳王昔時宴平樂，斗酒十千恣歡謔。主人何言少錢，徑須沽取對君酌。此承飲者，留其名，徑直也。曹植以太和六年封爲陳王，其所作名都篇有曰：歸來宴平樂，美酒斗十千。李善註：平樂，觀名。言少錢句，起下文。五花馬，千金裘，呼兒將出換美酒，與爾同消萬古愁。此結不足貴句，申出曠達之意。五花馬，謂[00231]馬之毛色，作五花文。杜甫高都護驄馬行云：五花散作雲滿身。史記：孟嘗君有一狐，白裘，値千金，天下無雙。
兵車行 杜甫
杜臆：舊註謂明皇用兵吐蕃，民苦行役而作。此當作於天寶中年，周禮：有兵車之會。
車轔轔，馬蕭蕭，行人弓箭各在腰。耶孃妻走相送，塵埃不咸陽橋。【旁批】言西北戍之苦。或以征南時而發者非。牽衣頓足攔道哭，哭聲直上干雲霄。此敘送别悲楚之狀。詩：有車轔轔，又蕭蕭馬鳲，又行人彭彭。搜神記：李楚賓帶弓箭遊獵。古樂府：不聞耶孃哭子聲，但聞黄河流水鳴濺濺。耶，卽爺字。魏文帝詩：妻子牽衣袂。錢箋：塵埃不見，言出師之盛。元和郡縣志：便橋，在咸陽縣西南十里，與便門相對。一統志：唐時名咸陽橋。何遜詩：兄女牽衣泣。酷吏傳：路[00232]温舒頓足而歎。北山移文：干雲霄而直上。道旁過者問行人，行人但云點行頻。或從十五北防河，便至四十西營田。去時里正與裹頭，來頭白還戍邊。邊庭流血成海水，武皇開邊意未已。君不聞家山東百州，千村萬落生荆杞。縱有健婦把鋤犂，禾生隴畝無東西。况復秦兵耐苦戰，被驅不異犬與雞。此敘征夫盡役，征婦代耕，設問語以申之。以君不聞作收，應曰：防河，曰：營田，曰：戍邊，所謂點行頻也。聞邊未已，譏當日之窮兵。至於村落蕭條，夫征婦耕，則民不聊生可知。本言秦兵，而兼及山東，見無地不行役矣。古樂府詞：觀者盈道旁。師氏曰：點行，漢史謂之更行，以丁籍點照上下，更換差役。舊唐書：開元十五年十二月，制以吐蕃爲邊害，今隴右道及諸軍團兵五萬六[00233]千人，河西及諸軍團兵四萬人，又徵關中兵萬人集臨眺，朔方兵萬人集會州，防秋至冬，初無寇而罷。是時吐蕃侵擾河右，故曰防河。唐食貨志：開軍府以捍要衝，因隙地以置營田，有警則以軍若夫千人助役。杜臆：營田，乃戍卒以備吐蕃者。海錄碎事：唐制，凡百戶爲一里，里置正一人。二儀實錄：古以皂羅三尺裹頭，曰頭巾。鮑氏曰：時老幼俱戰亡，又括鄕里之少小者，故里正爲之裹頭擐甲也。史記：中國擾亂，諸秦所徙戍邊者皆復去。後漢書：臥鼓邊庭。史記蔡澤傳：流血成川。錢箋：唐人詩，稱明皇多云武皇。班固曰：武帝廣開三邊。黄希曰：古所謂山東，卽今河北晉地也。今所謂山東，古之齊地靑濟也。十道，四蕃志：關以東七道，凡二百一十七州。世說：陸士衡入洛，次河南，偃師逆旅嫗曰：此東數十里，無村落。阮籍詩：堂上生荆杞。邵注：兵亂地荒，盡生荆棘枸𣏌。王彥輔曰：健婦耕，則夫遠征可知。王粲詩：不能效沮溺，相隨把鋤犂。師氏曰：疆場不修，故東西莫辨。杜臆：秦卽關中之兵，正此時黠行者，因堅勁耐戰，故驅之尤迫。今驅負耒者爲[00234]兵，直棄之耳，與雞犬何異。駱賓王詩：龍庭但苦戰。左傳：行出雞犬。長者雖有問，役夫敢申恨。且如今年冬，未休關西卒。縣官急索租，租稅從何出。信知生男惡，反是生女好。生女猶得嫁比鄰，生男埋沒隨百草。君不靑海頭，古來白骨無人收。新鬼煩冤舊鬼哭，天陰雨溼聲啾啾。此敘民不聊生，設答語以申至死得休之意，以君不見作總結，未休戍卒，應上開邊未已。租稅何出，應上村落荆杞。生男四語，因前耶孃妻子送别，而爲此永訣之詞，靑海鬼哭，則出鋒鏑之禍，至此極矣，此是一頭兩腳體，下面兩扇，各有起結，各換四韻，各十四句，條理秩然，而善於曲折變化。長者，卽道旁過者，左傳：呼役夫，嚴助傳，租稅之收，足以給乗輿之御。朱注，名隸征伐則當免其租稅矣，今以遠戍之身，復督其家之輸賦，豈可得哉，與健婦鋤犂[00235]二語相應，漢衛皇后歌：生男無喜，生女無怒。周禮：族師五家，爲比。又遂人五家爲隣，庾信哀江南賦：身名埋沒。靑海，詳六卷哥舒翰題注。梁橫吹曲，尸喪狹谷中，白骨無人收。左傳：夏父弗忌日，吾見新鬼大，故鬼小。鮑照詩：煩冤荒隴側。後漢書：陳寵爲太守，洛陽城每陰雨，常有哭聲。漢樂府：鳴聲何啾啾，周注：啾啾，猶言喞喞，嗚咽聲也。
麗人行
劉向别錄云：昔有麗人，善雅歌，後因以名曲。崔國輔麗人曲：紅顏稱絕代，欲並眞無侶。獨有鏡中人，由來自相許。鶴注：天寶十二載，楊國忠與虢國夫人鄰居第，往來無期，或並轡入朝，不施障幕，道路爲之掩目。冬，夫人從車駕幸華清宮，會於國忠第，於是作麗人行。此當是十二年春作，葢國忠於十一年十一月爲右丞相也。[00236]
月日天氣新，長安水邊多麗人。態濃意遠淑且貞，【旁批】神韻。肌理細膩骨肉勻。繡羅衣裳照暮春，【旁批】妝飾。蹙金孔雀銀麒麟。頭上何所有？翠微㔩音盍。葉垂鬢唇。背後何所？珠壓腰衱穩稱身。此剌諸楊遊宴曲江之事，首敘遊女之佳麗也。三言丰神之麗，四言體貌之麗，五六言服色之麗，頭背四句，舉上下前後，而通身之麗，俱見矣。本寫秦虢治容，乃槪言麗人以隱括之，此詩家含蓄得體處。趙曰：晉宋諸人侍宴曲水，皆以三月三日爲題。唐開元中，都人遊賞曲江，莫盛於中和、上巳節。王右軍蘭亭曲水序：天朗氣清，惠風和暢。王績三月三日賦：聚三都之麗人。庾信答趙王啟：飄飄意遠。王粲神女賦：何佳氣之淑眞，濃如紅桃裛露，遠如翠竹籠煙，淑如瑞日祥雲。眞如晴川朗月，一句中寫出絕世丰神。東京賦：擘肌分理。楚辭招魂：靡顏膩理。又：豐肉微骨。趙曰：杜牧自謂其詩蹙金[00237]結綉，知蹙金，乃唐人常語。周注：孔雀，奇禽；麒麟，瑞獸，衣上所繡物色。趙曰：翠微㔩葉，言翡翠微布㔩綵之葉。廣韻：㔩綵，婦人髻飾花也。唇，邊也。腰衱，卽今裙拖，綴珠其上，壓而下垂也。劉緩詩：袜小稱腰身。趙曰：此四句卽曹植頭上金雀釵，腰佩紫琅玕之勢。就中雲幕椒房親，【旁批】已上泛咏麗人，此纔入秦虢。賜名國虢與秦。紫駞之峯出翠釜，【旁批】寫其奢侈。水精之盤行素鱗。犀筯厭飫久未下，鸞刀縷切空紛綸。黃門飛鞚不動塵，【旁批】四句寫其寵幸。御廚絡繹送八珍。簫管哀吟感鬼神，賓從雜遝音沓。實要津。此剌秦號之華侈也。駞峯二句，言味窮水陸。犀筯二句，言飲食暴殄。黃門二句，言寵賜優渥。簫管，言聲樂之盛。賓從，言趨附者多。庾信詩：就中言不醉。西京雜記：成帝設雲幄、雲帳、雲幕於甘泉紫殿，世謂之三雲殿。周注：謂鋪設帳幕如雲霧也。三輔黄圖：椒房殿在未央宮，以椒和泥塗壁。虢秦，詳三卷長恨歌。通鑑：適[00238]崔氏者爲韓國，適裴氏者爲虢國，適柳氏者爲秦國。明皇雜錄：上幸華清宮，貴妃姊妹，競飾衣服，共曾於國忠第，同入禁中，炳煥照燭，觀者如堵。度上已修禊，亦必爾也。洙曰：漢書：大月氏本西域國，出一封橐駝。注云：脊上有一封，高也，如封土然。今俗呼爲幇。酉陽雜俎：衣冠家名食，有將軍曲良翰作駞峯炙，味甚美。王績遊北山賦：拭丹爐而調石髓，裛翠釜而出金精。周注：三輔黃圖：董偃以水精爲盤。王廙笙賦：舞靈蛟之素鱗。酉陽雜俎：明皇賜祿山，有金平脫犀頭匙筯。楚辭：時厭飫而不用兮。晉書：何曾日食萬錢，猶曰：無下筯處。詩：執其鸞刀。西征賦：饔人縷切，鸞刀若飛。漢百官表注：禁中黃門謂閹人，居禁中在黄門之內給事者。明皇雜錄：虢國夫人，出入禁中，常乘紫驄，使小黄門爲御。紫驄之駿健，黄門之端秀，皆冠絕一時。此所謂黃門飛鞚也。錢箋新書：帝所得奇珍，及貢獻分賜之，使者相銜於道，五家如一。此所謂御廚絡繹也。周禮：膳夫珍用八物。注：珍用淳熬、淳母、炮豚、炮牂、擣珍、漬熬、肝肎膋也。漢武帝秋風歌：簫鼓鳴兮發棹歌。曹[00239]植七啟：過庭長哀吟。詩序：動天地，感鬼神，莫近於詩。魏文帝與吳質書：輿輪徐動，賓從無聲。劉向傳：雜遝眾賢。古詩：先據要路津。後來鞍馬何逡巡，【旁批】以下丆國忠。當軒下馬入錦茵。楊花雪落覆白蘋，靑鳥飛去銜紅巾。炙手可熱勢絕倫，愼莫近前丞相瞋。末指國忠，形容其烜赫聲勢也。鞍馬逡巡，見擁護塡街，按轡徐行之象。當軒下馬，見意氣洋洋，旁若無人之狀。楊花靑鳥，點暮春景物，見惟花鳥相親，遊人不敢仰視也。一時氣燄，可畏如此。末句用倒插作收。朱注：國忠與虢國爲從兄妹，不避雄狐之刺，故有近前丞相瞋之語，葢微詞也。曹植詩：遊馬後來。鮑照詩：賓御紛颯沓，鞍馬光照地。錦茵，謂地鋪錦褥。樂府楊白花歌曰：楊花飄蕩落南家。此句寓諷楊氏。七命：素膚雪落。廣韻：楊花入水化爲蘋。薛道衡詩：願作王母三靑鳥，飛來飛去傳消息。梁元帝咏柳：枝邊通粉色，葉裹映紅巾。趙注：紅巾，婦人之飾。唐語林：會昌中語曰：鄭楊段薛，炙手[00240]可熱。趙曰：炙手可熱，言勢熖薰灼。桓驎詩：超等絕倫。丞相，國忠也。漢桓帝時，童謠曰：撫梁之下有懸鼓，我欲擊之丞相怒。瞋，張目怒貌。樂史外傳：十一載，李林甫死，以國忠爲右相。此詩語極鋪揚，而意含諷剌，故富麗中特有清剛之氣。
哀江頭
鶴注：此至德二載春日，公陷賊中作。長安朱雀街東，有流水屈曲，謂之曲江。此地在秦，爲宜春苑，在漢爲樂遊園，開元疏鑿，遂爲勝境。其南有紫雲樓、芙蓉苑，其西有杏園、慈恩寺。江側菰蒲葱翠，柳陰四合，碧波紅渠，依映可愛。黄生曰：詩意本哀貴妃，不敢斥言，故借江頭行幸處，標爲題目耳。
少陵野老吞聲哭，【旁批】通首限口。春日潛行曲江曲。江頭宮殿鎖千[00241]門，細柳新蒲誰綠。此見曲江蕭條而作也。首段有故宮離黍之感。曰吞聲，曰潛行，恐賊知也。曰鎖門，曰誰綠，無人跡矣。程大昌雍錄：少陵原在長安縣西南四十里。朱注：他書俱作少陵，杜甫家在焉，故自稱杜陵。老恨賦：莫不飲恨而吞聲。韓非子：張孟談曰：臣試潜行而出。王筠詩：千門皆閉夜何央。憶昔霓旌下南苑，苑中萬物生顏色。昭陽殿裏第一人，同輦隨君侍君側。輦前才人帶弓箭，白馬嚼齧黃金勒。翻身向天仰射雲，一笑正墜雙飛翼。此憶貴妃遊苑，極言盛時之樂，苑中生色佳麗多也。昭陽第一，寵特尃也。同輦侍君，愛之篤也。射禽供笑，宮人獻媚也。高唐賦：霓爲旌，翠爲葢。雍錄：曲江，在都城東南，其南卽芙蓉苑，故曰南苑。李白詩：宮中誰第一，飛燕在昭陽。亦指楊妃也。漢書：成帝遊於後庭，欲與班婕妤同輦。舊唐書百官志：內宮才人七人，正四品。明皇雜錄：上[00242]幸華清宮，貴妃姊妹各購名馬，以黃金爲銜勒。阮籍亢父賦：被害嚼齧。謝氏詩源：更嬴善射，能仰射入雲中，以一囊繫箭頭而射，名曰鎖雲。潘岳射雉賦：昔賈氏之如皋，始解顏於一箭。潘尼詩：舉弋落雙飛。明眸皓齒今何在，【旁批】下數語夫妻父死生離別，獨物引緒字，字俱有哭聲。血污遊魂不得。清渭東流劍閣深，去住彼此無消息。人生有情淚霑臆，江草江花豈終極。黃昏胡騎塵滿城，欲往城南望城北。此慨馬嵬西狩事，深致亂後之悲。妃子遊魂，明皇幸蜀，死别生離極矣。江草江花，觸目增愁；城南城北，心亂目迷矣。曹植洛神賦：丹唇外朗，皓齒內鮮，明眸善睞，靨輔承權。吳均詩：血污秦王衣。血污，言貴妃死於馬嵬也。註詳長恨歌。錢箋：帝由便橋渡渭，自咸陽望馬嵬而西，由武功入大散關、河池、劍閣，以達成都。蔡琰笳曲：去住兩情兮難具陳。虞羲詩：君去無消息。陶潜詩：人生似幻化。謝眺詩：有情知望鄕。樂府：拾得楊花淚霑臆，江頭花草豈終[00243]極乎。葢望長安之復興也。曹植詩：天地無終極。前漢周勃傳：擊胡騎，平城下。原注：甫家居城南。朱注：陸遊筆記：欲往城南忘城北。言迷惑避死，不能記其南北也。
哀王孫
按：明皇西狩，在天寶十五載六月十二日，肅宗卽位，改元至德，在七月甲子。是月丁卯，祿山使人殺霍國長公主，及王妃駙馬等以下。又殺皇孫及郡縣主二十餘人。詩云：已經百日竄荆棘。葢在九月間也，詩必此時所作。唐鑑：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，帝然之。甲午旣夕，命陳元禮整比六軍，選廏馬九百餘，外人皆莫知也。乙未黎明，帝獨與貴妃姊妹、王子妃主王孫、楊國忠、韋見素、陳元禮及親近宦官、宮人出延秋門，妃主王孫之在外者，皆委之而去。通鑑：是日百官，猶有入朝者，至宮門猶聞漏聲，三衛立仗儼然。門旣啟，則宮人亂出，[00244]中外擾攘，王公士民，四出逃竄。
長安城頭頭白烏，夜飛延秋門上呼。向人家啄屋，屋底達官走避胡。首段，憶禍亂之徵。趙曰：頭白烏，不祥之物，號門上，故明皇出延秋門。啄大屋，故朝官一時逃散。漢五行志：成帝時，童謠曰：城上烏，尾畢逋。楊慎曰：侯景篡位，令飾朱雀門，其日有白頭烏萬計，集於門樓。童謠曰：白頭烏，拂朱雀，還與吳。此葢用其事以侯景，比祿山也。雍錄：玄宗幸蜀，自苑西門出。在唐爲苑之延秋門。記公之喪，諸達官之長杖。注：受命於君者，名達於上，謂之達官。金鞭折斷九馬死，骨肉不得同馳驅。腰下寶玦靑珊瑚，【旁批】先從寶玦看出，次從隆準看定。忠愛之心，倉卒之隱，丁䀄周至如聞其聲。可憐王孫泣路隅。問之不肯道姓名，但道困苦乞奴。已經百日竄荆棘，身上無有完肌膚。高帝孫[00245]盡隆準，音拙。龍種自與常人殊。豺狼在邑龍在野，王孫善保千金軀。次段敘事，紀當時避亂匿身之迹。金鞭四句，言上皇急於出奔，致委王孫而去。問之四句，備寫痛苦之詞，幷狼狽之狀。高帝四句，恐其相貌特殊，而爲賊所得，曰愼保軀危之也。沈烱詩：陳王裝瑙勒，晉后鑄金鞭。西京雜記：文帝自代來，有良馬九匹，曰浮雲，曰赤電，曰絕羣，曰逸驃，曰紫燕騮，曰綠螭驄，曰龍子，曰驎駒，曰絕麈，號爲九逸。伍子胥傳：疏骨肉之親。漢書陳平傳：船人疑其亡將，腰下當有寶器金玉。西京雜記：飛燕女弟昭儀，遺飛燕珊瑚玦、瑪瑙彄。阮籍詩：楊朱泣路歧。東觀漢紀：第伍倫變易姓名。李斯傳：困苦之地。南史：宣城王遣典籤柯令孫，殺建安王子眞，子眞走入牀下，叩頭乞爲奴，不許而死。竄，逃也。左傳：破苦葢，蒙荆棘。司馬遷書：其次毁肌膚，斷肢體，受辱。文穎曰：高帝感龍而生，故其顏貌似龍，長頸高鼻。李斐曰：準，鼻也。隋書：房陵王勇生子儼，雲定興女昭訓所生也。文帝聞之曰：此乃皇太孫，[00246]何乃生不得地！定興奏曰：天上龍種，所以因雲而出。史記扁鵲傳：長桑君，亦知扁鵲非常人也。後漢張綱傳：豺狼當道，安問狐狸？易：龍見於野。豺狼指祿山，龍指玄宗。陶潛詩：客養千金軀。不敢長語臨交衢，且王孫立斯須。昨夜東風吹血腥，東來橐駞滿舊都。朔方健兒好身手，昔何勇銳今何愚。竊聞天已傳位，聖德北服南單于。花門嫠即犂割也。面請雪恥，愼勿出口他人狙。哀哉王孫愼勿疏，五陵佳氣無時無。末敘亂極將治之機。且立斯須，欲屏迹而密語也。昨夜四句，祿山猖獗，而恨哥舒之失計。竊聞四句，太子龍興，而喜囘紇之助討。末二旬，又反覆以致其丁甯，曰：愼勿疏戒之也。稽康詩：楊氏歎交衢。注：交衢，謂路相交錯，要衝之所。李陵詩：長當從此别，且復之斯須。山海經：罟殺相柳，其血腥不可以樹五穀。[00247]史思明傳：祿山陷兩京，以橐駞運御府珍寶於范陽，不知紀極。史記：長安時爲祿山所陷，故曰舊都。時哥舒翰將河、隴、朔方兵及蕃兵共二十萬拒賊，敗績於潼關。唐書：天寶十四載，京師召募十萬，號大武健兒。顏氏家訓：頃世亂離，衣冠之士，雖無身手，或聚徒眾，違棄素業，徼幸成功。六韜：將不勇，則三軍不銳。傳位肅宗，卽位靈武。盧注：明皇臨行，諭太子曰：西北諸胡，我撫之素厚，汝必得其用。所謂聖德北服單于也。光武紀：匈奴薁鞬日逐王比自立爲南單于。建武二十五年，南單于遣使詣闕貢獻，奉藩稱臣。後漢李固傳：四海欣然，歸服聖德。唐書：甘州有花門山堡，東北千里至囘鶻衙帳。嫠面，謂披其面皮。誠悃也，樂毅書：先王報怨雪恥。蘇秦傳：願君愼勿出於口。史記留侯傳：秦王東遊，良與客狙。索隱：狙，伺伏也。狙之伺物，必伏而俟之。五陵，詳一卷岑參與高適、薛據登浮圖註。佳氣，言有興隆之象。光武紀：蘇伯阿爲王莽使，至南陽，遥望春陵，郭唶曰：氣佳哉！鬱鬱葱葱然。[00248]
或曰：至德元載九月，孫孝哲害霍國長公主、永王妃及駙馬楊驛等八十人，又害王孫二十餘人，並刳其心，以祭安慶宗。王侯將相，扈從入蜀者，子孫兄弟，雖在嬰孩之中，皆不免於刑戮。當時降逆之臣，必有爲賊耳目，搜捕皇孫妃主以獻者。故曰：皇孫善保千金軀。又曰：哀哉皇孫愼勿疏。危之復戒之也。宋靖康之難，羣臣爲金人搜索，趙氏遂無遺種。此詩如出一轍。明皇平韋氏之難，身致太平，開元之際，幾於貞觀盛時。及天寶末，不惟生民塗炭，而妻子亦且不免。讀江頭、王孫二詩，至今猶慘然在目。孟子云：苟能充之，足以保四悔；不能充之，不足以保妻子。卽一人之身，而治亂興亡之故昭然矣。[00249]
唐詩百首註釋卷之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