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系魯迅一九四年七月在西安講學時的記稿,經本人修訂後,收入西北學出版部一九五年月印行的國立西北學、陝西教育廳合辦暑期學校講演集。
我所講的是中國說的歷史的變遷。許多歷史家說,人類的歷史是進化的,那麼,中國當然不會在例外。但看中國進化的情形,卻有兩種很特別的現象,一種是新的來好久之後而舊的回復過來,即是反復;一種是新的來好久之後而舊的並不廢去,即是羼雜。然而就並不進化麼?那不然,只是比較的慢,使我們性急的人,有一日秋之感罷。文藝,文藝之一的說,自然如此。例如雖至今日,而許多作品裏面,唐宋的,甚而至於原始人民的思想手段的糟粕都還在。今天所講,就想不理會這些糟粕⋯雖然它還很受社會歡迎⋯而從倒行的雜亂的作品裏尋出一條進行的線索來,一共分六講。
第一講 從神話到神仙傳
考說之名,最古是於莊所說的「飾說以干縣令」。「縣」是高,言高名;「令」是美,言美譽。但這是指他所謂瑣屑之言,不關道術的而說,和後來所謂的說並不同。因如孔,楊,墨各家的學員,從莊看來,都可以謂之說;反之,別家對莊,可稱他的著作說。至於藝文志上說,「說者,街談巷語之說。」這才近似現在的所謂說,但不過古時稗官採集一般民所談的話,藉以考察國之民情,風俗而已;並無現在所謂說之價值。
說是如何起源的呢?據藝文志上說,「說家者流,蓋出於稗官。」稗官採集說的有無,是另一問題;即使真有,不過是說之起源,不是說之起源。至於現在一班研究文學史者,卻多認說起源於神話。因原始民族,穴居野處,天地萬物,變化不常⋯如風;雨,地震等⋯有非人力所可捉摸抵抗,很驚怪,以必有個主宰萬物者在,因之擬名神;並想像神的生活,動作,如中國有盤古氏開天闢地之說,這便成功「神話」。從神話演進,故漸近於人性,出現的抵是「半神」,如說古來建功的英雄,其才能在凡人以上,由於天授的就是。例如簡狄吞燕卵而生商,堯時「十日並出」,堯使羿射之的話,都是和凡人不同的。這些口傳,今人謂之「傳說」。由此再演進,則正史;逸史即變說。我想,在文藝作品發生的次序中,恐怕是詩歌在先,說在後的。詩歌起於勞動和宗教。其一,因勞動時,一面工作,一面唱歌,可以忘卻勞苦,所以從單純的呼叫發展開去,直到發揮自己的心意和感情,並偕有自然的韻調;其,是因原始民族對於神明,漸因畏懼而生敬仰,於是歌頌其威靈,讚歎其功烈,就成詩歌的起源。至於說,我以倒是起於休息的。人在勞動時,既用歌吟以自娛,借它忘卻勞苦,則到休息時,亦必要尋一種情以消遣閒暇。這種情,就是彼此談論故,而這談論故,正就是說的起源。⋯所以詩歌是韻文,從勞動時發生的;說是散文,從休息時發生的。但在古代,不問說或詩歌,其要素總離不開神話。印度,埃及,希臘都如此,中國亦然。只是中國並無含有神話的著作;其零星的神話,現在還沒有集專的。我們要尋求,只可從古上得到一點,而這種古最重要的,便推山海經。不過這是無系統的,其中最要的,和後來有關係的記述,有西王母的故,現在舉一條出來,
「玉山,是西王母所居。西王母其狀如人,豹尾虎齒而善嘯,蓬髮戴勝,是司天之厲及五殘。」
如此之類還不少。這個古典,一直流行到唐朝,才被驪山老母奪位置去。此外還有一種穆天傳,講的是周穆王駕八駿西徵的故,是汲郡古冢中雜之一篇。⋯總之中國古代的神話材料很少,所有者,只是些斷片的,沒有長篇的,而且似乎並非後來散亡,是本來的少有。我們在此要推求其原因,我以最要的有兩種,
一、太勞苦 因中華民族先居在黃河流域,自然界底情形並不佳,謀生起,生活非常勤苦,因之重實際,輕玄想,故神話就不能發達以及流傳下來。勞動雖說是發生文藝的一個源頭,但有條件,就是要不過度。勞逸均適,或者覺勞苦,才能發生種種的詩歌,略有餘暇,就講說。假使勞動太多,休息時少,沒有恢復疲勞的餘裕,則眠食尚且不暇,更不必提什麼文藝。
、易於忘卻 因中國古時天神,地祇,人,鬼,往往殽雜,則原始的信仰存於傳說者,日出不窮,於是舊者僵死,後人無從而知。如神荼,鬱壘,古之神,傳說上是手執一種葦索,以縛虎,且禦凶魅的,所以古代將他們當作門神。但到後來將門神改秦瓊,尉遲敬德,並引說種種實,以佐證,於是後人單知道秦瓊和尉遲敬德門神,而不復知神荼,鬱壘,更不消說造作他們的故。此外這樣的還很不少。
中國的神話既沒有什麼長篇的,現在我們就再來看藝文志上所載的說,藝文志上所載的許多說目,現在一樣都沒有,但只有些遺文,還可以看。如戴禮保傅篇中所引青史說,
「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舍,學藝焉,履節焉;束髮而就學,學藝焉,履節焉。居則習禮文,行則鳴佩玉,升車則聞和鸞之聲,是以非僻之心無自入。⋯」
青史這種話,就是古代的說;但就我們看去,同禮記所說是一樣的,不知何以當作說?或者因其中還有許多思想和儒家的不同之故吧。至於現在所有的所謂代說,卻有稱東方朔所做的兩種,一、神異經,、十洲記。班固做的,有兩種,一、武故;、武帝內傳。此外還有郭憲做的洞冥記,劉歆做的西京雜記。神異經的文章,是仿山海經的,其中所說的多怪誕之。現在舉一條出來,
「西南荒山中出訛獸,其狀若菟,人面能言,常欺人,言東而西,言惡而善。其肉美,食之,言不真矣。」西南荒經。
十洲記是記武帝聞十洲於西王母之,仿山海經的,不過比較神異經稍微莊重些。武故和武帝內傳,都是記武帝初生以至崩葬的情。洞冥記是說神仙道術及遠方怪異的情。西京雜記則雜記人間瑣。然而神異經,十洲記,藝文志上所不載,可知不是東方朔做的,乃是後人假造的。武故,武帝內傳則與班固別的文章,筆調不類,且中間夾雜佛家語,⋯彼時佛教尚不盛行,且人從來不喜說佛語⋯可知是假的。至於洞冥記,西京雜記已經人考出是六朝人做的。⋯所以上舉的六種說,全是假的。惟此外有劉向的列仙傳是真的。晉的葛洪作神仙傳,唐宋更多,於後來的思想及說,很有影響。但劉向的列仙傳,在當時並非有意作說,乃是當作真實情做的,不,到現在還多拿它做兒童讀物的材料。現在常有一問題發生,即此種神話,可否拿它做兒童的讀物?我們順便說一說。在反對一方面的人說,以這種神話教兒童,只能養成迷信,是非常有害的;而贊成一方面的人說,以這種神話教兒童,正合兒堂的天性,很感趣味,沒有什麼害處的。在我以這要看社會上教育的狀況怎樣,如果兒童能繼續更受良好的教育,則將來一學科學,自然會明白,不至迷信,所以當然沒有害的;但如果兒童不能繼續受稍深的教育,學識不再進步,則在幼時所教的神話,將永信以真,所以許是有害的。
第講 六朝時之志怪與志人
上次講過,一、神話是文藝的萌芽。、中國的神話很少。、所有的神話,沒有長篇的。四、藝文志上載的說都不存在。五、現存人的說,多是假的。現在我們再看六朝時的說怎樣?中國本來信鬼神的,而鬼神與人乃是隔離的,因欲人與鬼神交通,於是乎就有巫出來。巫到後來分兩派,一方士;一仍巫。巫多說鬼,方士多談煉金及求仙,秦以來,其風日盛,到六朝並沒有息,所以志怪之特多,像博物志上說,
「燕太丹質于秦,⋯欲,請于秦王。王不聽,謬言曰,『令烏頭白,馬生角,乃可。』丹仰而歎,烏即頭白,俯而嗟,馬生角。秦王不得已而遣之⋯」卷八史補。
這全是怪誕之說,是受方士思想的影響。再如劉敬叔的異苑上說,
「義熙中,東海徐氏婢蘭忽患羸黃,而拂拭異常,共伺察之,掃帚從壁角來趨婢床,乃取而焚之,嫂即平復。」卷八。
這可六朝人視一切東西,都可成妖怪,這正就是巫底思想,即所謂「萬有神教」。此種思想,到現在,依然留存,像,常在樹上掛着「有求必應」的匾,便足以證明社會上還將樹木當神,正如六朝人一樣的迷信。其實這種思想,本來是無論何國,古時候都有的,不過後來漸漸地沒有罷。但中國還很盛。六朝志怪的說,除上舉博物志、異苑而外,還有干寶的搜神記,陶潛的搜神後記。但搜神記多已佚失,現在所存的,乃是明人輯各引用的話,再加別的志怪而成,是一部半真半假的籍。至於搜神後記,亦記靈異變化之,但陶潛曠達,未必作此,約是別人的託名。此外還有一種助六朝人志怪思想發達的,便是印度思想之輸入。因晉,宋,齊,梁四朝,佛教行,當時所譯的佛經很多,而同時鬼神奇異之談雜出,所以當時合中,印兩國底鬼怪到說裏,使它更加發達起來,如陽羨鵝籠的故,就是,
「陽羨許彥于綏安山行,遇一生,⋯臥路側,雲腳痛,求寄鵝籠中。彥以戲言,生便入籠,⋯宛然與雙鵝並坐,鵝亦不驚。彥負籠而去,都不覺重。前行息樹下,生乃出籠謂彥曰,『欲君薄設。』彥曰,『善。』乃口中吐出一銅奩,中具肴饌。⋯酒數行,謂彥曰,『向將一婦人自隨,今欲暫邀之。』⋯於口中吐一女,⋯共坐宴。俄而生醉臥,此女謂彥曰,『⋯向亦竊得一男同行,⋯暫喚之⋯』⋯女於口中吐出一男⋯」
此種思想,不是中國所故有的,乃完全受印度思想的影響。就此可知六朝的志怪說,和印度怎樣相關的概。但須知六朝人之志怪,卻抵一如今日之記新聞,在當時並非有意做說。六朝時志怪的說,既如上述,現在我們再講志人的說。六朝志人的說,非常簡單,同志怪的差不多,這有宋劉義慶做的世說新語,可以做代表。現在待我舉出一兩條來看,
「阮光祿在剡,曾有好車,借者無不皆給。有人葬母,意欲借而不敢言。阮後聞之,歎曰,『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,何以車?』遂焚之。」卷上德行篇。
「劉伶恒縱酒放達,或脫衣裸形在屋中。人譏之,伶曰,『我以天地棟宇,屋室褌衣,諸君何入我褌中?』」卷下任誕篇。
這就是所謂晉人底風度。以我們現在的眼光看去,阮光祿之燒車,劉伶之放達,是覺得有些奇怪的,但在晉人卻並不以奇怪,因那時所貴的是奇特的舉動和玄妙的清談。這種清談,本從之清議而來。末政治黑暗,一般名士議論政,其初在社會上很有勢力,後來遭執政者之嫉視,漸漸被害,如孔融,禰衡等都被曹操設法害死,所以到晉代底名士,就不敢再議論政,而一變專談玄理;清議而不談政,這就成所謂清談。但這種清談的名士,當時在社會上卻仍舊很有勢力,若不能玄談的,好似不夠名士底資格;而世說這部,差不多就可以看做一部名士底教科。前乎世說尚有語林,郭,不過現在都沒有。而世說乃是纂輯自後至東晉底舊文而成的。後來有劉孝標給世說作注,注中所引的古多至四百餘種,而今不多存在;所以後人對於世說看得更貴重,到現在還很通行。此外還有一種魏邯鄲淳做的笑林,比世說早。它的文章,較世說質樸些,現在沒有,不過在唐宋人的類上所引的遺文,還可以看一點,我現在把它舉一條出來,
「甲父母在,出學年而,舅氏問其學何所得,並序別父久。乃答曰,『渭陽之思,過於秦康。』秦康父母已死。既而父數之,『爾學奚益。』答曰,『少失過庭之訓,故學無益。』」廣記二百六十二。
就此可知笑林中所說,概不外俳諧之談。上舉笑林,世說兩種,到後來都沒有什麼發達,因只有模仿,沒有發展。如社會上最通行的笑林廣記,當然是笑林的支派,但是笑林所說的多是知識上的滑稽;而到笑林廣記,則落於形體上的滑稽,專以鄙言就形體上謔人,涉於輕薄,所以滑稽的趣味,就降低多。至於世說,後來模仿的更多,從劉孝標的續世說⋯唐志⋯一直到清之王晫所做的今世說,現在易宗夔所做的新世說等,都是仿世說的。但是晉朝和現代社會底情狀,完全不同,到今日還模仿那時底說,是很可笑的。因我們知道從末到六朝篡奪時代,四海騷然,人多抱厭世主義;加以佛道教盛行一時,皆講超脫現世,晉人先受其影響,於是有一派人去修仙,想飛升,所以喜服藥;有一派人欲永遊醉鄉,不問世,所以好飲酒。服藥者⋯晉人所服之藥,我們知道的有五石散,是用五種石料做的,其性燥烈⋯身上常發炎,適於穿舊衣⋯因新衣容易擦壞皮膚⋯常不洗,蝨生得極多,所以說,「捫虱而談。」飲酒者,放浪形骸之外,醉生夢死。⋯這就是晉時社會底情狀。而生在現代底人,生活情形完全不同,卻要去模仿那時社會背景所產生的說,豈非笑話?我在上面說過,六朝人並非有意作說,因他們看鬼和人,是一樣的,統當作實;所以舊唐藝文志,把那種志怪的,並不放在說裏,而入歷史的傳記一類,一直到宋歐陽修才把它到說裏。可是志人底一部,在六朝時看得比志怪底一部更重要,因這和成名很有關係;像當時鄉間學者想要成名,他們必須去找名士,這在晉朝,就得去拜訪王導,謝安一流人物,正所謂「一登龍門,則身價十倍」。但要和這流名士談話,必須要能夠合他們的脾胃,而要合他們的脾胃,則非看世說,語林這一類的不可。例如,當時阮宣太尉王夷甫,夷甫問老莊之異同,宣答說,「將毋同。」夷甫就非常佩服他,給他官做,即世所謂「語掾」。但「將毋同」字,究竟怎樣講?有人說是「殆不同」的意思;有人說是「豈不同」的意思⋯總之是一種兩可、飄渺恍惚之談罷。要學這一種飄渺之談,就非看世說不可。
第講 唐之傳奇文
說到唐時,卻起一個變遷。我前次說過,六朝時之志怪與志人底文章,都很簡短,而且當作記實;及到唐時,則有意識的作說,這在說史上可算是一進步。而且文章很長,並能描寫得曲折,和前之簡古的文體,不相同,這在文體上算是一進步。但那時作古文底人,很不滿意,叫它做「傳奇體」。「傳奇」字,當時實是訾貶的意思,並非現代人意中的所謂「傳奇」。可是這種傳奇說,現在多沒有,只有宋初底太平廣記⋯這可算是說的類,是搜集六朝以至宋初底說而成的⋯我們於其中還可以看唐時傳奇說底概,唐之初年,有王度做的古鏡記,是自述得一神鏡底異,文章雖很長,但僅綴許多異而成,還不脫六朝志怪底流風。此外有無名氏做的白猿傳,說的是梁將歐陽紇至長樂,深入溪洞,其妻白猿掠去,後來得救回去,生一,「厥狀肖焉」。紇後陳武帝所殺,他的兒歐陽詢,在唐初很有名望,而貌像獼猴,忌者因作此傳;後來假說以攻擊人的風氣,可那時就流行。到武則天時,有張鷟做的遊仙窟,是自敍他從長安走河湟去,在路上天晚,投宿一家,這家有兩個女人,叫十娘,五嫂,和他飲酒作樂等情。實不很繁復,而是用駢體文做的。這種以駢體做說,是從前所沒有的,所以可以算一種特別的作品。到後來清之陳球所做的燕山外史,是駢體的,而作者自以用駢體做說是由他別開生面的,殊不知實已開端于張鷟。但遊仙窟中國久已佚失;惟在日本,現尚留存,因張鷟在當時很有文名,外國人到中國來,每以重金買他的文章,這或者還是那時帶去的一種。其實他的文章很是佻巧,不得好,不過筆調活潑些罷。唐至開元,天寶以後,作者蔚起,和以前不同。從前看不起說的,此時來做說,這是和當時底環境有關係的,因唐時考試的時候,甚重所謂「行卷」;就是舉初到京,先把自己得意的詩鈔成卷,拿去拜謁當時的名人,若得稱讚,則「聲價十倍」,後來便有及第的希望,所以行卷在當時看得很重要。到開元,天寶以後,漸漸對於詩,有些厭氣,於是就有人把說放在行卷裏去,而且竟可以得名。所以從前不滿意說的,到此時多做起說來,因之傳奇說,就盛極一時。曆中,先有沈既濟做的枕中記⋯這在社會上很普通,差不多沒有人不知道的⋯內容略說,有個盧生,行邯鄲道中,自歎失意,乃遇呂翁,給他一個枕頭,生睡去,就夢娶清河崔氏;⋯清河崔屬姓;所以得娶清河崔氏,是極榮耀的。⋯並由舉進士,一直升官到尚兼御史夫。後時宰所忌,害他貶到端州。過數年,追他中令,封燕國公。後來衰老有病,呻吟床次,至氣斷而死。夢中死去,他便醒來,卻尚不到煮熟一鍋飯的時候。⋯這是勸人不要躁進,把功名富貴,看淡些的意思。到後來明人湯顯祖做的邯鄲記,清人蒲松齡所做聊齋中的續黃粱,都是本這枕中記的。此外還有一個名人叫陳鴻的,他和他的朋友白居易經過安史之亂以後,楊貴妃死,美人已入黃土,憑弔古,不勝情,於是白居易作長恨歌;而他便做長恨歌傳。此傳影響到後來,有清人洪昇所做的長生殿傳奇,是根據它的。當時還有一個著名的,是白居易之弟白行簡,做一篇李娃傳,說的是,滎陽巨族之,到長安來,溺於聲色,貧病困頓,竟流落挽郎。⋯挽郎是人家出殯時,挽棺材者,並須唱挽歌。⋯後李娃所救,並勉他讀,遂得擢第,官至參軍。行簡的文章本好,敘李娃的情節,很是纏綿可觀。此篇對於後來的說,很有影響,如元人的曲江池,明人薛近兗的繡襦記,都是以它本的。再唐人底說,不甚講鬼怪,間或有之,不過點綴點綴而已。但有一部分短篇集,仍多講鬼怪的情,這還是受六朝人底影響,如牛僧孺的玄怪,段成式的酉陽雜俎,李復言的續玄怪,張讀的宣室志,蘇鶚的杜陽雜編,裴鉶的傳奇等,都是的。然而畢竟是唐人做的,所以較六朝人做的曲折美妙得多。唐之傳奇作者,除上述以外,於後來影響最而特可注意者,有人,其一著作不多,而影響很,很著名者,便是元微之;其一著作多,影響很,而後來不甚著名者,便是李公佐。現在我把他兩人分開來說一說,
一、元微之的著作 元微之名稹,是詩人,與白居易齊名。他做的說,只有一篇鶯鶯傳,是講張生與鶯鶯之,這概家都是知道的,我可不必細說。微之的詩文,本是非常有名的,但這篇傳奇,卻並不怎樣傑出,況且其篇末敘張生之棄絕鶯鶯,說什麼「⋯德不足以勝妖,是用忍情」。文過飾非,差不多是一篇辯解文字。可是後來許多曲,卻都由此而出,如金人董解元的弦索西廂,⋯現在的西廂,是扮演;而此則彈唱⋯元人王實甫的西廂記,關卿的續西廂記,明人李日華的南西廂記,陸采的南西廂記,⋯等等,非常之多,全導源於這一篇鶯鶯傳。但和鶯鶯傳原本所敘的情,略有不同,就是,敘張生和鶯鶯到後來終於團圓。這因中國人底心理,是很喜歡團圓的,所以必至於如此,概人生現實底缺陷,中國人很知道,但不願意說出來;因一說出來,就要發生「怎樣補救這缺點」的問題,或者免不要煩悶,要改良,情就麻煩。而中國人不喜歡麻煩和煩悶,現在倘在說裏敘人生底缺陷,便要使讀者感著不快。所以凡是歷史上不團圓的,在說裏往往給他團圓;沒有報應的,給他報應,互相騙騙。⋯這實在是關於國民性底問題。
、李公佐的著作 李公佐向來很少人知道,他做的說很多,現在只存有四種,(一)南柯太守傳,此傳最有名,是敘東平淳于棼的宅南,有一棵槐樹,有一天棼因醉臥東廡下,夢兩個穿紫色衣服的人,來請他到槐安國,招駙馬,出南柯太守;因有政績,累升官。後領兵與檀蘿國戰爭,被打敗,而公主死,於是仍送他回來。及醒來則刹那之夢,如度一世;而去看槐樹,則有一螞蟻洞,螞蟻正出入亂走着,所謂槐安國,南柯郡,就在此地。這篇立意,和枕中記差不多,但其結穴,餘韻悠然,非枕中記所能及。後來明人湯顯祖作南柯記,就是從這傳演出來的。()謝娥傳,此篇敘謝娥的父親,和她的丈夫,皆往來江湖間,做買賣,盜所殺。娥夢父告以讎人「車中猴東門草」;夢夫告以讎人「禾中走一日夫」;人多不能解,後來李公佐乃之解說,「車中猴,東門草」是「申蘭」字;「禾中走,一日夫」是「申春」字。後果然因之得盜。這雖是解謎獲賊,無理致,但其思想影響於後來之說者甚,如李復言演其文入續玄怪,題曰妙寂尼,明人則本之作平話。他若包公案中所敘,亦多有類此者。()李湯,此篇敘的是楚州刺史李湯,聞漁人龜山下,水中有鐵鎖,以人,牛之力拉出,則風濤作;並有一像猿猴之怪獸,雪牙金爪,闖上岸來,觀者奔走,怪獸仍拉鐵鎖入水,不再出來。李公佐之解說,怪獸是淮渦水神無支祁。「力逾九象,搏擊騰踔疾奔,輕利倏忽。」禹使庚辰制之,頸鎖索,徙到淮陰的龜山下,使淮水得以安流。這篇影響很,我以西遊記中的孫悟空正類無支祁。但北教授胡適之先生則以是由印度傳來的;俄國人鋼和泰教授曾說印度有這樣的故。可是由我看去,作西遊記的人,並未看過佛經;中國所譯的印度經論中,沒有和這相類的話;作者⋯吳承恩⋯熟于唐人說,西遊記中受唐人說的影響的地方很不少。所以我還以孫悟空是襲取無支祁的。但胡適之先生仿佛並以李公佐就受印度傳說的影響,這是我現在還不能說然否的話。(四)廬江馮媼,此篇敍很簡單,文章不好,我們現在可以不講它。唐人說中的情,後來都移到曲裏。如「紅線」,「紅拂」,「虯髯」⋯等,皆出於唐之傳奇,因此間接傳遍社會,現在的人還知道。至於傳奇本身,則到唐亡就隨之而絕。
第四講 宋人之「說話」及其影響
上次講過,傳奇說,到唐亡時就絕。至宋朝,雖然有作傳奇的,但就不相同。因唐人抵描寫時;而宋人則極多講古。唐人說少教訓;而宋則多教訓。概唐時講話自由些,雖寫時,不至於得禍;而宋時則諱忌漸多,所以文人便設法回避,去講古。加以宋時理學極盛一時,因之把說多理學化,以說非含有教訓,便不足道。但文藝之所以文藝,並不貴在教訓,若把說變成修身教科,還說什麼文藝。宋人雖然還作傳奇,而我說傳奇是絕,就是這意思。然宋之士夫,對於說之功勞,乃在編太平廣記一。此是搜集自至宋初的瑣語說,共五百卷,亦可謂集說之成。不過這並非他們自動的,乃是政府召集他們做的。因在宋初,天下統一,國內太平,因招海內名士,厚其廩餼,使他們修,當時成就文苑英華,太平御覽和太平廣記。此在政府的目的,不過利用這業,收養名人,以圖減其對於政治上之反動而已,固未嘗有意於文藝;但在無意中,卻替我們留下古說的林藪來。至於創作一方面,則宋之士夫實在並沒有什麼貢獻。但其時社會上卻另有一種平民底說,代之而興。這類作品,不但體裁不同,文章上起改革,用的是白話,所以實在是說史上的一變遷。因當時一般士夫,雖然都講理學,鄙視說,而一般人民,是仍要娛樂的;平民的說之起來,正是無足怪訝的。宋建都於汴,民物康阜,遊樂之,因之很多,市井間有種雜劇,這種雜劇中包有所謂「說話」。「說話」分四科,一、講史;、說經諢經;、說;四、合生。「講史」是講歷史上底情,及名人傳記等;就是後來歷史說之起源。「說經諢經」,是以俗話演說佛經的。「說」是簡短的說話。「合生」,是先念含混的兩句詩,隨後再念幾句,才能懂得意思,概是諷刺時人的。這四科後來於說有關係的,只是「講史」和「說」。那時操這種職業的人,叫做「說話人」;而且他們有組織的團體,叫做「雄辯社」。他們編有一種,以作說話時之憑依,發揮,這名叫「話本」。南宋初年,這種話本還流行,到宋亡,而元人入中國時,則雜劇消歇,話本不通行。至明朝,雖還有說話人,⋯如柳敬亭就是當時很有名的說話人⋯但已不是宋人底面目;而且他們已不屬於雜劇,沒有什麼組織。到現在,我們幾乎已經不能知道宋時的話本究竟怎樣。⋯幸而現在翻刻幾種,可以當作標本看。一種是五代史平話,是可以作講史看的。講史的體例,概是從開天闢地講起,一直到要講的朝代。五代史平話是如此;它的文章,是各以詩起,次入正文,以詩結,總是一段一段的有詩證。但其病在於虛鋪排多,而于史發揮少。至於詩,我以約是受唐人底影響,因唐時很重詩,能詩者就是清品;而說話人想仰攀他們,所以話本中每多詩詞,而且一直到現在許多人所做的說中還沒有改。再若後來歷史說中每回的結尾上,總有「不知後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」的話,我以概起於說話人,因說話必希望人們下次再來聽,所以必得用一個驚心動魄的未拉住他們。至於現在的章回說還來模仿它,那可只是一個遺跡罷,正如我們腹中的盲腸一樣,毫無用處。一種是京本通俗說,已經不全,還存十多篇。在「說話」中之所謂說,並不像現在所謂的廣義的說,乃是講的很短,而且多用時的。起首先說一個冒頭,或用詩詞,或仍用故,名叫「得勝頭回」⋯「頭回」是前回之意;「得勝」是吉利語。⋯以後才入本文,但並不冗長,長短和冒頭差不多,在短時間內就完結。可宋代說話中的所謂說,即是「短篇說」的意思,京本通俗說雖不全,卻足夠可以看那類說底概。除上述兩種之外,還有一種宋宣和遺,首尾皆有詩,中間雜些俚句,近于「講史」而非口談;好似「說」而不簡潔;惟其中已敘及梁山泊的情,就是水滸之先聲,是可注意的。還有現在新發現的一部,叫唐藏法師取經詩話,⋯此中國早沒有,是從日本拿回來的⋯這所謂「詩話」,不是現在人所說的詩話,乃是有詩,有話;換句話說,是注重「有詩證」的一類說的別名。這唐藏法師取經詩話,雖然是西遊記的先聲,但頗不同,例如「盜人參果」一,在西遊記上是孫悟空要盜,而唐僧不許;在取經詩話裏是仙桃,孫悟空不盜,而唐僧使命去盜。⋯這與其說時代,倒不如說是作者思想之不同處。因西遊記之作者是士夫,而取經詩話之作者是市人。士夫論人極嚴,以唐僧豈應盜人參果,所以必須將這推到猴身上去;而市人評論人則較寬恕,以唐僧盜幾個區區仙桃有何要緊,便不再經心作意地替他隱瞞,竟放筆寫上去。總之,宋人之「說話」的影響是非常之,後來的說,十分之九是本於話本的。如一、後之說如今古奇觀等片段的敍述,即仿宋之「說」。、後之章回說如國志演義等長篇的敍述,皆本于「講史」。其中講史之影響更,並且從明清到現在,「十四史」都演完。作家之中,出一個著名人物,就是羅貫中。羅貫中名本,錢唐人,約生活在元末明初。他做的說很多,可惜現在只剩四種。而此四種多經後人亂改,已非本來面目。⋯因中國人向來以說無足輕重,不似經,所以多喜歡隨便改動它⋯至於貫中生平之蹟,我們現在無從而知;有的說他因做水滸,他的孫代都是啞巴,那可是一種謠言。貫中的四種說,就是,一、國演義;、水滸傳;、隋唐志傳;四、北宋遂平妖傳。北宋遂平妖傳,是記貝州王則借妖術作亂的情,平他的有個人,其名字皆有一「遂」字,所以稱「遂平妖」。隋唐志傳,是敘自隋禪位,以至唐明皇的情。⋯這兩種的構造和文章都不甚好,在社會上不盛行;最盛行,而且最有勢力的,是國演義和水滸傳。
一、國演義 講國底情的,並不自羅貫中起始,宋時里巷中說古話者,有「說分」,就講的是國故。蘇東坡說,「王彭嘗云,『途巷中兒,⋯坐聽說古話,至說國,聞劉玄德敗,頻蹙眉,有出涕者;聞曹操敗,即喜唱快。以是知君人之澤,百世不斬。』」可在羅貫中以前,就有國演義這一類的。因國底情,不像五代那樣紛亂;不像楚那樣簡單;恰是不簡不繁,適於作說。而且國時底英雄,智術武勇,非常動人,所以人都喜歡取來做說底材料。再有裴松之注國志,甚詳細,足以引起人之注意國的情。至羅貫中之國演義是否出於創作,還是繼承,現在固不敢草草斷定;但明嘉靖時本題有「晉平陽侯陳壽史傳,明羅本編次」之說,則可是直接以陳壽的國志藍本的。但是現在的國演義卻已多經後人改易,不是本來面目。若論其之優劣,則論者以其缺點有,(一)容易招人誤會。因中間所敘的情,有七分是實的,分是虛的;惟其實多虛少,所以人們或不免並信虛者真。如王漁洋是有名的詩人,是學者,而他有一個詩的題目叫「落鳳坡吊龐士元」,這「落鳳坡」只有國演義上有,別無根據,王漁洋卻被它鬧昏。()描寫過實。寫好的人,簡直一點壞處都沒有;而寫不好的人,是一點好處都沒有。其實這在實上是不對的,因一個人不能全好,不能全壞。譬如曹操他在政治上有他的好處;而劉,關羽等,不能說毫無可議,但是作者並不管它,只是任主觀方面寫去,往往成出乎情理之外的人。()文章和主意不能符合⋯這就是說作者所表現的和作者所想像的,不能一致。如他要寫曹操的奸,而結果倒好像是豪爽多智;要寫孔明之智,而結果倒像狡猾。⋯然而究竟它有很好的地方,像寫關雲長斬華雄一節,真是有聲有色;寫華容道上放曹操一節,則義勇之氣可掬,如其人。後來做歷史說的很多,如開闢演義,東西演義,東西晉演義,前後唐演義,南北宋演義,清史演義⋯都沒有一種跟得住國演義。所以人都喜歡看它;將來仍舊能保持其相當價值的。
、水滸傳 水滸傳是敘宋江等的情,不自羅貫中起始;因宋江是實有其人的,盜亦是實,關於他的情,從南宋以來就成社會上的傳說。宋元間有高如,李嵩等,即以水滸故作說;宋遺民龔聖與作宋江十六人贊;宣和遺上有講「宋江擒方臘有功,封節度使」等說話,可這種故,早已傳播人口,或早有種種簡略的本,未可知。到後來,羅貫中薈萃諸說或本水滸故,而取捨之,便成部的水滸傳。但原本之水滸傳,現在已不可得,所通行的水滸傳有兩類,一類是七十回的;一類是多於七十回的。多於七十回的一類是先敘洪太尉誤走妖魔,而次以百八人漸聚梁山泊,打家劫舍,後來受招安,用以破遼,平田虎,王慶,擒方臘,立功。最後朝廷疑忌,宋江服毒而死,終成神明。其中招安之說,乃是宋末到元初的思想,因當時社會擾亂,官兵壓制平民,民之和平者忍受之,不和平者便分離而盜。盜一面與官兵抗,官兵不勝,一面則擄掠人民,民間自然亦時受其騷擾;但一到外寇進來,官兵不能抵抗的時候,人民因讎視外族,便想用較勝於官兵的盜來抵抗他,所以盜當時所稱道。至於宋江服毒的一層,乃明初加入的,明太祖統一天下之後,疑忌功臣,橫行殺戮,善終的很不多,人民對於被害之功臣表同情起,就加上宋江服毒成神之去。⋯這就是實上缺陷者,說使他團圓的老例。水滸傳有許多人以是施耐庵做的。因多於七十回的水滸傳就有繁的和簡的兩類,其中一類繁本的作者,題著施耐庵。然而這施耐庵恐怕倒是後來演繁本者的託名,其實生在羅貫中之後。後人看繁本題耐庵作,以簡本倒是節本,便將耐庵看作更古的人,排在貫中以前去。到清初,金聖歎說水滸傳到「招安」止是好的,以後便很壞;自稱得著古本,定「招安」止是耐庵作,以後是羅貫中所續,加以痛駡。於是他把「招安」以後都刪去,只存下前七十回⋯這便是現在的通行本。他概並沒有什麼古本,只是憑自己的意刪去的,古本云云,無非是一種「託古」的手段罷。但文章之前後有些參差,卻確如聖歎所說,然而我在前邊說過,水滸傳集合許多口傳,或本水滸故而成的,所以當然有不能一律處。況且描寫業成功以後的文章,要比描寫正做強盜時難些,一部,結末不振,是多有的,不能就此便斷定是羅貫中所續作。至於金聖歎什麼要刪「招安」以後的文章呢?這概就是受當時社會環境底影響。胡適之先生說,「聖歎生於流賊遍天下的時代,眼張獻忠,李自成一般強盜流毒全國,故他覺強盜是不應該提倡的,是應該口誅筆伐的。」這話很是。就是聖歎以用強盜來平外寇,是靠不住的,所以他不願聽宋江立功的謠言。但到明亡之後,外族勢力全盛,幾個遺民抱亡國之痛,便把流寇之痛苦忘卻,與強盜表起同情來。如明遺民陳忱,就託名雁宕山樵作一部後水滸傳。他說,宋江死以後,餘下的同志,尚宋禦金,後無功,李俊率衆浮海到暹羅做國王。⋯這就是因國家外族所據,轉而與強盜表同情的意思。可是到後來過情遷,連種族之感都忘掉,於是道光年間就有俞萬春作結水滸傳,說山寇宋江等,一個個皆官兵所殺。他的文章,是漂亮的,描寫不壞,但思想實在未免煞風景。
第五講 明說之兩主潮
上次已將宋之說,講個概。元呢,它的詞曲很發達,而說方面,卻沒有什麼可說。現在我們就講到明朝的說去。明之中葉,即嘉靖前後,說出現的很多,其中有兩主潮,一、講神魔之爭的;、講世情的。現在再將它分開來講,
一、講神魔之爭的 此思潮之起來,受當時宗教,方士之影響的。宋宣和時,即非常崇奉道流;元則佛道並奉,方士的勢力不;至明,本來是衰下去的,但到成化時,抬起頭來,其時有方士李孜,釋家繼曉,正德時有色目人于永,都以方技雜流拜官,因之妖妄之說日盛,而影響及于文章。況且歷來教之爭,都無解決,抵是互相調和,互相容受,終於名「同源」而後已。凡有新派進來,雖然彼此目外道,生些紛爭,但一到認同源,即無歧視之意,須俟後來另有別派,它們家才自稱正道,再來攻擊這非同源的異端。當時的思想,是極模糊的,在說中所寫的邪正,並非儒和佛,或道和佛,或儒道釋和白蓮教,單不過是含糊的彼此之爭,我就總括起來給他們一個名目,叫做神魔說。此種主潮,可作代表者,有部說,(一)西遊記;()封神傳;()寶太監西洋記。
(一)西遊記 西遊記世人多以是元朝的道士邱長春做的,其實不然。邱長春自己另有西遊記卷,是紀行,今尚存道藏中,惟因名一樣,人們遂誤以是一種。加以清初刻西遊記說者,取虞集所作的長春真人西遊記序冠其首,人更信這西遊記是邱長春所做的。⋯實則做這西遊記者,乃是江蘇山陽人吳承恩。此於明時所修的淮安府志;但到清代修志卻把這記載刪去。西遊記現在所的,是一百回,先敘孫悟空成道,次敘唐僧取經的由來,後經八十一難,終於回到東土。這部說,不是吳承恩所創作,因唐藏法師取經詩話⋯在前邊已經提及過⋯已說過猴行者,深河神,及諸異境。元朝的雜劇有用唐藏西天取經做材料的著作。此外明時別有一種簡短的西遊記傳⋯由此可知玄奘西天取經一,自唐末以至宋元已漸漸演成神異故,且多作成簡單的說,而至明吳承恩,便將它們彙集起來,以成部的西遊記。承恩本善於滑稽,他講妖怪的喜,怒,哀,樂,都近於人情,所以人都喜歡看!這是他的本領。而且叫人看,無所容心,不像國演義,劉勝則喜,曹勝則恨;因西遊記上所講的都是妖怪,我們看,但覺好玩,所謂忘懷得失,獨存賞鑒⋯這是他的本領。至於說到這的宗旨,則有人說是勸學;有人說是談禪;有人說是講道;議論很紛紛。但據我看來,實不過出於作者之遊戲,只因他受教同源的影響,所以釋迦,老君,觀音,真性,元神之類,無所不有,使無論什麼教徒,皆可隨宜附會而已。如果我們一定要問它的旨,則我覺得明人謝肇淛所說的「西遊記⋯以猿心之神,以豬意之馳,其始之放縱,上天下地,莫能禁制,而於緊箍一咒,能使心猿馴伏,至死靡他,蓋亦求放心之喻。」這幾句話,已經很足以說盡。後來有後西遊記及續西遊記等,都脫不前窠臼。至董說的西遊補,則成諷刺說,與這類沒有關係。
()封神傳 封神傳在社會上很盛行,至何人所作,我們無從而知。有人說,作者是一窮人,他把這做成賣,給他女兒作嫁資,但這不過是沒有憑據的傳說。它的思想,就是受教同源的模糊的影響;所敘的是受辛進香女媧宮,題詩黷神,神因命妖惑紂以助周。上邊多說戰爭,神佛雜出,助周者闡教;助殷者截教。我以這「闡」是明的意思,「闡教」就是正教;「截」是斷的意思,「截教」或者就是佛教中所謂斷外道。⋯總之是受教同源的影響,以教神,以別教魔罷。
()寶太監西洋記 寶太監西洋記,是明萬曆間的,現在少;這所敘的是永樂中太監鄭和服外夷十九國,使之朝貢的情。中說鄭和到西洋去,是碧峰長老助他的,用法術降服外夷,收全功。在這中,雖然所說的是國與國之戰,但中國近於神,而外夷卻居於魔的地位,所以仍然是神魔說之流。不過此之作,則與當時的環境有關係,因鄭和之在明代,名聲赫然,世人所樂道;而嘉靖以後,東南方面,倭寇猖獗,民間今之弱,於是便感昔之盛,做這一部。但不思將帥,而思太監,不恃兵力,而恃法術者,乃是一則傳統思想所囿;一則明朝的太監的確常做監軍,權力非常之。這種用法術打外國的思想,流傳下來一直到清朝,信以真,就有義和團實驗一次。
、講世情的 當神魔說盛行的時候,講世情的說,就起來,其原因,當然離不開那時的社會狀態,而且有一類,還與神魔說一樣,和方士是有很的關係的。這種說,概都敍述些風流放縱的情,間於悲歡離合之中,寫炎涼的世態。其最著名的,是金瓶梅,中所敘,是借水滸傳中之西門慶做主人,寫他一家的蹟。西門慶原有一妻妾,後復愛潘金蓮,酖其夫武,納她妾;通金蓮婢春梅;復私李瓶兒,納妾。後來李瓶兒,西門慶皆先死,潘金蓮武松所殺,春梅因淫縱暴亡。至金兵到清河時,慶妻攜其遺腹孝哥,欲到濟南去,路上遇着普淨和尚,引至永福寺,以佛法感化孝哥,終於使他出家,改名明悟。因這中的潘金蓮,李瓶兒,春梅,都是重要人物,所以名就叫金瓶梅。明人說之講穢行者,人物每有所指,是借文字來報盡讎的,像這部金瓶梅中所說的西門慶,是一個紳士,約不外作者的讎家,但究屬何人,現在無可考。至於作者是誰,我們現在還未知道。有人說,這是王世貞父報讎而做的,因他的父親王忬嚴嵩所害,而嚴嵩之世蕃勢盛一時,凡有不利於嚴嵩的奏章,無不受其壓抑,不使上聞。王世貞探得世蕃愛看說,便作這部,使他得沉湎其中,無暇他顧,而參嚴嵩的奏章,得以上去。所以清初的翻刻本上,就有苦孝說冠其首。但這不過是一種推測之辭,不足信據。金瓶梅的文章做得尚好,而王世貞在當時最有文名,所以世人遂把作者之名嫁給他。後人之主張此說,並且以苦孝說冠其首,無非是想減輕社會上的攻擊的手段,並不是確有什麼王世貞所作的憑據。此外敘放縱之,更甚于金瓶梅者,玉嬌李。但此到清朝已經佚失,偶有者,不是原本。還有一種山東諸城人丁耀亢所做的續金瓶梅,和前頗不同,乃是對於金瓶梅的因果報應之說,就是武後世變成淫夫,潘金蓮變河間婦,終受極刑;西門慶則變成一個騃憨男,只坐視着妻妾外遇。⋯以輪回是不爽的。從此以後世情說,就明明白白的,一變而說報應之⋯成勸善的。這樣的講到後世的情的說,如果推演開去,世四世,可以永遠做不完工,實在是一種奇怪而有趣的做法。但這在古代的印度卻是曾經有過的,如鴦堀摩羅經就是一例。如上所講,世情說在一方面既有這樣的講因果的變遷,在他方面起別一種反動。那是講所謂「溫柔敦厚」的,可以用平山冷燕,好逑傳,玉嬌梨來做代表。不過這類的名字,仍多襲用金瓶梅式,往往摘取中人物的姓名來做名;但內容卻不是淫夫蕩婦,而變才佳人。所謂才者,抵能作些詩,才和佳人之遇合,就每每以題詩媒介。這似乎是很有悖於「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」的婚姻,對於舊習慣是有些反對的意思的,但到團圓的時節,常是奉旨成婚,我們就知道作者是尋到更的帽。那些的文章沒有一部好,而在外國卻很有名。一則因玉嬌梨,平山冷燕,有法文譯本;好逑傳有德,法文譯本,所以研究中國文學的人們都知道,給中國做文學史就概提起它;則因若在一夫一妻制的國度裏,一個以上的佳人共愛一個才便要發生極的糾紛,而在這些說裏卻毫無問題,一下便都結婚,從他們看起來,實在有些新奇而且有趣。
第六講 清說之四派及其末流
清代底說之種類及其變化,比明朝比較的多,但因時間關係,我現在只可分作四派來說一個概。這四派便是,一、擬古派;、諷刺派;、人情派;四、俠義派。
一、擬古派 所謂擬古者,是指擬六朝之志怪,或擬唐朝之傳奇者而言。唐人底說單本,到明時什九散亡,偶有看模仿的,世間就覺得新異。元末明初,先有錢唐瞿佑仿唐人傳奇,作剪燈新話,文章雖沒有力,而用些豔語來描畫閨情,所以特時流所喜,仿效者很多,直到被朝廷禁止,這風氣才漸漸的衰歇。但到嘉靖間,唐人底傳奇說盛行起來,從此模仿者在在皆是,文人抵喜歡做幾篇傳奇體的文章;其專做說,合一集的,則聊齋志異最有名。聊齋志異是山東淄川人蒲松齡做的。有人說他作以前,天天在門口設茗煙,請過路底人講說故,作著作的材料;但是多由他的朋友那裏聽來的,有許多是從古尤其是從唐人傳奇變化而來的⋯如鳳陽士人,續黃粱等就是⋯所以列他于擬古。中所敘,多是神仙,狐鬼,精魅等故,和當時所出同類的差不多,但其優點在,(一)描寫詳細而委曲,用筆變幻而熟達。()說妖鬼多具人情,通世故,使人覺得可親,並不覺得很可怕。不過用古典太多,使一般人不容易看下去。聊齋志異出來之後,風行約一百年,這其間模仿和讚頌它的非常之多。但到乾隆末年,有直隸獻縣人紀昀出來和他反對,紀昀說聊齋志異之缺點有,(一)體例太雜。就是說一個人的一個作品中,不當有兩代的文章的體例,這是因聊齋志異中有長的文章是仿唐人傳奇的,而有些短的文章卻象六朝的志怪。()描寫太詳。這是說他的作品是述他人的蹟的,而每每過於曲盡細微,非自己不能知道,其中有許多,本人未必肯說,作者何從知之?紀昀避此兩缺點起,所以他所做的閱微草堂筆記就完全模仿六朝,尚質黜華,敍述簡古,力避唐人的做法。其材料抵自造,多借狐鬼的話,以攻擊社會。據我看來,他自己是不信狐鬼的,不過他以對於一般愚民,卻不得不以神道設教。但他很有可以佩服的地方,他生在乾隆間法紀最嚴的時代,竟敢借文章以攻擊社會上不通的禮法,荒謬的習俗,以當時的眼光看去,真算得很有魄力的一個人。可是到末流,不能解他攻擊社會的精神,而只是學他的以神道設教一面的意思,於是這派說差不多變成勸善。擬古派的作品,自從以上出來以後,家都學它們;一直到現在,即如上海就還有一羣所謂文人在那裏模仿它。可是並沒有什麼好成績,學到的抵是糟粕,所以擬古派已經被踏死在它的信徒的腳下。
、諷刺派 說中寓譏諷者,晉唐已有,而在明之人情說尤多。在清朝,諷刺說反少有,有名而幾乎是唯一的作品,就是儒林外史。儒林外史是安徽全椒人吳敬梓做的。敬梓多所聞,工於表現,故凡所有敍述,皆能在紙上其聲態;而寫儒者之奇形怪狀,獨多而獨詳。當時距明亡沒有百年,明季底遺風,尚留存於士流中,八股而外,一無所知,一無所。敬梓身士人,熟悉其中情形,故其暴露醜態,就能格外詳細。其雖是斷片的敍述,沒有線索,但其變化多而趣味濃,在中國歷來作諷刺說者,再沒有比他更好的。一直到清末,外交失敗,社會上的人們覺得自己的國勢不振,極想知其所以然,說家想尋出原因的所在;於是就有李寶嘉罪於官場,用南亭亭長的假名字,做一部官場現形記。這部在清末很盛行,但文章比儒林外史差得多;而且作者對於官場的情形並不很透徹,所以往往有失實的地方。嗣後有廣東南海人吳沃堯罪於社會上舊道德的消滅,用我佛山人的假名字,做一部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。這部很盛行,但他描寫社會的黑暗面,常常張其詞,不能穿入隱微,但照例的慷慨激昂,正和南亭亭長有同樣的缺點。這兩種都用斷片湊成,沒有什麼線索和主角,是同儒林外史差不多的,但藝術的手段,卻差得遠;最容易看出來的就是儒林外史是諷刺,而那兩種都近於謾駡。諷刺說是貴在旨微而語婉的,假如過甚其辭,就失文藝上底價值,而它的末流都沒有顧到這一點,所以諷刺說從儒林外史而後,就可以謂之絕響。
、人情派 此派說,即可以著名的紅樓夢做代表。紅樓夢其初名石頭記,共有八十回,在乾隆中年忽出現於北京。最初皆抄本,至乾隆五十七年,才有程偉元刻本,加多四十回,共一百十回,改名叫紅樓夢。據偉元說,乃是從舊家及鼓擔上收集而成全部的。至其原本,則現在已少,惟現有一石印本,不知究是原本與否。紅樓夢所敘石頭城中⋯未必是今之南京⋯賈府的情。其主要者榮國府的賈政生寶玉,聰明過人,而絕愛異性;賈府中實亦多好女,主從之外,親戚多,如黛玉,寶釵等,皆來寄寓,史湘雲亦常來。而寶玉與黛玉愛最深;後來政寶玉娶婦,卻迎寶釵,黛玉知道以後,吐血死。寶玉亦鬱鬱不樂,悲歎成病。其後甯國府的賈赦革職查抄,累及榮府,於是家庭衰落,寶玉竟發瘋,後忽而改行,中舉人。但不多時,忽不知所往。後賈政因葬母路過毗陵,一人光頭赤腳,向他下拜,細看就是寶玉;正欲問話,忽來一僧一道,拉之而去。追之無有,但白茫茫一片荒野而已。紅樓夢的作者,家都知道是曹雪芹,因這是上寫着的。至於曹雪芹是何等樣人,卻少有人提起過;現經胡適之先生的考證,我們可以知道概。雪芹名佹,一字芹圃,是軍旗人。他的祖父名寅,康熙中江甯織造。清世祖南巡時,即以織造局行宮。其父頫,亦江甯織造。我們由此就知道作者在幼時實在是一個世家的公。他生在南京。十歲時,隨父到北京。此後中間不知因何變故,家道忽落。雪芹中年,竟至窮居北京之西郊,有時還不得飽食。可是他還縱酒賦詩,而紅樓夢的創作,就在這時候。可惜後來他因兒夭殤,悲慟過度,竟死掉⋯年四十餘⋯紅樓夢未得做完,只有八十回。後來程偉元所刻的,增至一百十回,雖說是從各處搜集的,但實則其友高鶚所續成,並不是原本。對於中所敘的意思,推測之說很多。舉其較重要者而言,(一)是說記納蘭性德的家,所謂金釵十,就是性德所奉上客的人們。這是因性德是詞人,是少年中舉,他家後來被查抄,和寶玉的情形相仿佛,所以猜想出來的。但是查抄一,寶玉在生前,而性德則在死後,其他不同之點很多,所以其實並不很相像。()是說記順治與董鄂妃的故;而以鄂妃秦淮舊妓董宛。清兵南下時,掠宛到北京,因此有寵于清世祖,封貴紀;後來宛夭逝,清世祖非常哀痛,就出家到五臺山做和尚。紅樓夢中寶玉做和尚,就是分明影射這一段故。但是董鄂妃是滿洲人,並非就是董宛,清兵下江南的時候,宛已經十八歲;而順治方十四歲,決不會有把宛做妃的道理。所以這一說不通的。()是說敘康熙朝政治底狀態的;就是以石頭記是政治說,中本,在吊明之亡,而揭清之失。如以「紅」影「朱」字,以「石頭」指「金陵」,以「賈」斥偽朝⋯即斥「清」,以金陵十釵譏降清之名士。然此說未免近於穿鑿,況且現在既知道作者既是軍旗人,似乎不至於代人來抱亡國之痛的。(四)是說自敍;此說出來最早,而信者最少,現在可是多起來。因我們已知道雪芹自己的境遇,很和中所敘相合。雪芹的祖父,父親,都做過江甯織造,其家庭之豪華,實和賈府略同;雪芹幼時是一個佳公,有似於寶玉;而其後突然窮困,假定是被抄家或近於這一類故所致,情理可通⋯由此可知紅樓夢一,說尾部分作者自敍,實是最可信的一說。至於說到紅樓夢的價值,可是在中國底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。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,並無諱飾,和從前的說敘好人完全是好,壞人完全是壞的,不相同,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,都是真的人物。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,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。⋯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纏綿,倒是還在其次的。但是反對者卻很多,以將給青年以不好的影響。這就因中國人看說,不能用賞鑒的態度去欣賞它,卻自己鑽入中,硬去充一個其中的腳色。所以青年看紅樓夢,便以寶玉,黛玉自居;而年老人看去,多佔據賈政管束寶玉的身分,滿心是利害的打算,別的什麼看不。紅樓夢而後,續作極多,有後紅樓夢,續紅樓夢,紅樓後夢,紅樓復夢,紅樓補夢,紅樓重夢,紅樓幻夢,紅樓圓夢⋯概是補其缺陷,結以團圓。直到道光年中,紅樓夢才談厭。但要敘常人之家,則佳人少,故不多,於是便用紅樓夢的筆調,去寫優伶和妓女之情,場面之一變。這有品花寶鑒,青樓夢可作代表。品花寶鑒是專敘乾隆以來北京底優伶的。其中人物雖與紅樓夢不同,而仍以纏綿主;所描寫的伶人與狎客,和佳人與才差不多。青樓夢全都講妓女,但情形並非寫實的,而是作者的理想。他以只有妓女是才的知己,經過若干周折,便即團圓,仍脫不明末的佳人才這一派。到光緒中年,有海上花列傳出現,雖然寫妓女,但不像青樓夢那樣的理想,卻以妓女有好,有壞,較近於寫實。一到光緒末年,九尾龜之類出,則所寫的妓女都是壞人,狎客像無賴,與海上花列傳不同。這樣,作者對於妓家的寫法凡變,先是溢美,中是近真,臨末溢惡,並且故意誇張,謾駡起來;有幾種還是誣衊,訛詐的器具。人情說底末流至於如此,實在是很可以詫異的。
四、俠義派 俠義派底說,可以用俠五義做代表。這的起源,本是館中的說,後來能文的人,把它寫出來,就通行於社會。當時底說,有紅樓夢等專講柔情,西遊記一派,專講妖怪,人們概很覺得厭氣,而俠五義則別開生面,很是新奇,所以流行就特別快,特別盛。當潘祖蔭由北京回吳的時候,以此示俞曲園,曲園很贊許,但嫌其太背於歷史,乃之改正第一回;因中的北俠,南俠,雙俠,實已四人,不能包,遂加上艾虎和沈仲元;索性改名七俠五義。這一種改本,現在盛行于江浙方面。但俠五義,並非一時創作的,宋包拯立朝剛正,宋史有傳;而民間傳說,則行多怪異;元朝就傳故,明代漸演說,就是龍圖公案。後來這的組織再加密些,成部的龍圖公案,就是俠五義的藍本。因社會上很歡迎,所以有五義,續五義,英雄八義,英雄八義,七劍十俠,七劍十八義等等都跟著出現。⋯這等說,概是敘俠義之士,除盜平叛的情,而中間每以名臣官,總領一切。其先有施公案,同時則有彭公案一類的說,盛行一時。其中所敘的俠客,半粗豪,很像水滸中底人物,故其實雖然來自龍圖公案,而源流則仍出於水滸。不過水滸中人物在反抗政府;而這一類中底人物,則幫助政府,這是作者思想的不同處,概因社會背景不同之故罷。這些抵出於光緒初年,其先曾經有過幾回國內的戰爭,如平長毛,平捻匪,平教匪等,許多市井中人,粗人無賴之流,因從軍立功,多得頂戴,人民非常羡慕,願聽「王前驅」的故,所以館中發生的說,自然受影響。現在七俠五義已出到十四集,施公案出到十集,彭公案十七集,而抵千篇一律,語多不通,我們對此,無多批評,只是很覺得作者和看者,都能夠如此之不憚煩,算是一件奇跡罷。
上邊所講的四派說,到現在還很通行。此外零碎派的作品還有,只好都略去它們。至於民國以來所發生的新派的說,還很年幼⋯正在發達創造之中,沒有很的著作,所以姑且不提起它們。
我講的中國說的歷史的變遷在今天此刻就算終結。在此兩星期中,匆匆地只講一個概,挂一漏萬,固然在所不免,加以我的知識如此之少,講話如此之拙,而天氣如此之熱,而諸位有許多還始終來聽完我的講,這是我所非常之抱歉而且感謝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