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篇達生第十九
達生之情者，不務生之所無以；達命之情者，不務知之所無奈何。養形必先之以物，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。有生必先無離形，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。生之來不能却，其去不能止。悲夫！世之人以養形足以存生，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，則世奚足哉？雖不足而不可不者，其不免矣。夫欲免形者，莫如棄世，棄世則無累，無累則正平，正平[00199]則與彼更生，更生則幾矣。奚足棄而生奚足遺？棄則形不勞，遺生則精不虧。夫形全精複，與天一。天地者，萬物之父母，合則成體，散則成始，形精不虧，是謂能移。精而精，反以相天。列問關尹曰：至人潛行不窒，蹈火不熱，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憟，請問何以至於此？關尹曰：是純氣之守，非知巧果敢之列。居，予語汝。凡有貌象聲色者，皆物，物與物何以相遠？夫奚足以至乎？先是色而已。則物之造乎不形，而止乎無所化。夫得是[00200]而窮之者，物焉得而止焉？彼將處乎不淫之度，而藏乎無端之紀，遊乎萬物之所終始，壹其性，養其氣，合其德，以通乎物之所造。夫若是者，其天守全，其神無隙，物奚自入焉？夫醉者之墜車，雖疾不死，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，其神全。乘亦不知，墜亦不知，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，是故逴物而不慴。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，而况得全於天乎？聖人藏於天，故莫之能。復讎者不折鏌干，雖有忮心者，不怨飄瓦。是以天下平均，故無攻[00201]戰之亂，無殺戮之刑者，由此道。不開人之天，而開天之天，開天者德生，開人者賊生。不厭其天，不忽於人，民幾乎以其真。仲尼適楚，出於林中，痀僂者承蜩，猶掇之。仲尼曰：巧乎？有道邪？曰：我有道。五六月累丸而不墜，則失者錙銖；累而不墜，則失者十一；累五而不墜，猶掇之。吾處身，若橛株拘；吾執臂，若槁木之枝。雖天地之，萬物之多，而唯蜩翼之知。吾不反不側，不以萬物易蜩之翼，何而不得？孔顧謂弟曰：用[00202]志不分，乃凝於神。其痀僂丈人之謂乎！顔淵問仲尼曰：吾嘗濟乎觴深之淵，津人操舟若神。吾問焉，曰：操舟可學邪？曰：可。善遊者敷能。若乃夫没人，則未嘗舟而便操之。吾問焉而不吾告，敢問何謂？仲尼曰：善遊者數能，忘水。若乃夫没人之未嘗舟而便操之，彼視淵若陵，視舟若履，猶其車却。覆却萬方陳乎前，而不得入其舍，惡徃而不暇？以瓦注者巧，以鉤注者憚，以黃金注者殙。其巧一，而有所矜，則重外。凡外重者内拙。[00203]田開之周威公，威公曰：吾聞祝腎學生，吾與祝腎遊，亦何聞焉？田開之曰：開之操拔篲以侍門庭，亦何聞於夫？威公曰：田無讓，寡人願聞之。開之曰：聞之夫曰：善養生者，若牧羊然，視其後者而鞭之。威公曰：何謂？田開之曰：魯有單豹者，岩居而水飮，不與民共利，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，不幸遇餓虎，餓虎殺而食之。有張毅者，高門縣薄，無不走，行年四十而有内熱之病以死。豹養其内，而虎食其外，毅養其外，而病攻其内。此[00204]者，皆不鞭其後者。仲尼曰：無入而藏，無出而陽，柴立其中央。者若得，其名必極。夫畏塗者，十殺一人，則父兄弟相戒，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，不亦知乎！人之所取畏者，衽席之上，飮食之間，而不知之戒者，過。祝宗人玄端以臨牢柙，說彘曰：汝奚惡死？吾將月㹖汝，十曰戒，曰齊藉白茅，加汝肩尻乎彫俎之上，則汝之乎？彘謀曰：不如食以糠糟，而錯之牢柙之中。自謀，則苟生有軒冕之尊，死得於腞楯之上、聚僂之中，[00205]則之。彘謀則去之；自謀，則取之，所異彘者何？桓公田於澤，管仲禦，鬼焉。公撫管仲之手曰：仲父何？對曰：臣無所。公反，誒詒病，敷曰：不出。齊士有皇告敖者，曰：公則自，鬼惡能公？夫忿滀之氣，散而不反，則不足；上而不下，則使人善怒；下而不上，則使人善忘；不上不下，中身當心，則病。桓公曰：然則有鬼乎？曰：有。沈有履，竈有鬐。户内之煩壤，雷霆處之；東北方之下者，倍阿鮭蠪躍之；西北方之下者，則泆陽處之。水有罔[00206]象，丘有崒，山有夔，野有彷徨，澤有委蛇。公曰：請問委蛇之狀何如？皇曰：委蛇，其如轂，其長如轅，紫衣而朱冠。其物，惡聞雷車之聲，則捧其首而立。之者殆乎霸。桓公辴然而笑曰：此寡人之所者。於是正衣冠與之坐，不終曰：而不知病之去。紀渻王養鬥雞。十曰，而問：雞已乎？曰：未，方虚驕而恃氣。十曰，問，曰：未，猶應向景。十曰，問，曰：未，猶疾視而盛氣。十曰，問，曰：幾矣，雞雖有鳴者，已無變矣，望之似木雞矣，其德[00207]全矣，異雞無敢應者，反走矣。孔觀於呂梁，縣水十仞，流沬四十裏，黿鼉魚鱉之所不能遊。一丈夫遊之，以有苦而欲死，使弟並流而拯之。數百步而出，被髮行歌而遊於塘下。孔從而問焉，曰：吾以鬼，察則人。請問蹈水有道乎？曰：亡，吾無道。吾始乎故，長乎性，成乎命，與齊俱入，與汩偕出，從水之道而不私焉。此吾所以蹈之。孔曰：何謂始乎故，長乎性，成乎命？曰：吾生於陵而安於陵，故；長於水而安於水，性；[00208]不知吾所以然而然，命。梓慶削木鐻，鐻成，者驚猶鬼神。魯侯而問焉，曰：何術以焉？對曰：臣工人，何術之有？雖然有一焉。臣將鐻，未嘗敢以耗氣，必齊以靜心。齊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。齊五日不敢懷韭譽巧拙。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。當是時，無公朝，其巧專而外骨消。然後入山林，觀天性，形軀至矣，然後成鐻，然後加手焉。不然，則已則以天合天，器之所以疑神者，其是與？東野稷以禦莊公，進退中繩，左右[00209]旋中規。莊公以文弗過，使之鉤百而反。顔闔遇之，人曰：稷之馬將敗。公密而不應。少焉，果敗而反。公曰：何以知之？曰：其馬力竭矣，而猶求焉，故曰敗。工倕旋而蓋規矩，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，故其靈臺一而不桎。忘足，履之適；忘要，帶之適；知忘是，非心之適；不内變，不外從，會之適；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，忘適之適。有孫休者，踵門而詫，扁慶曰：休居鄉不謂不修，臨難不謂不勇，然而田原不遇歲，君不遇世，賓於鄉[00210]里，逐於州部，則胡罪乎天哉？休惡遇此命？扁曰：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？忘其肝膽，遺其耳目，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，逍遙乎無之業，是謂而不恃，長而不宰。今汝飾知以驚愚，修身以明汗，昭昭乎若掲日月而行，汝得全而形軀，具而九竅，無中道天於聾盲跛蹇，而比於人敷，亦幸矣，何暇乎天之怨哉？往矣。孫出，扁入，坐有間，仰天而歎。弟問曰：先生何歎乎？扁曰：向者休來，吾告之以至人之德，吾恐其驚而遂至[00211]於惑。弟曰：不然。孫之所言是邪？先生之所言非邪？非固不能惑是。孫所言非邪？先生所言是邪？彼固惑而來矣，奚罪焉？扁曰：不然。昔者有鳥止於魯郊，魯君說之，具太牢以饗之，奏九韶以樂之。鳥乃始憂悲眩視，不敢飮食。此之謂以己養養鳥。若夫以鳥養養鳥者，宜栖之深林，浮之江湖，食之以委蛇，則平陸而已矣。今休，欵啓寡聞之民，吾告以至人之德，譬之若載鼷以車馬，樂鴳以鐘鼓，彼惡能無驚乎哉？[00212]
外篇山木第十
莊行於山中，木，枝葉盛茂，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。問其故，曰：無所可用。莊曰：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。夫出於山，舍於故人之家。故人喜，命豎殺雁而烹之。豎請曰：其一能鳴，其一不能鳴，請奚殺？主人曰：殺不能鳴者。明日，弟問於莊曰：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，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。先生將何處？莊笑曰：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。材與不材之間，似之而非，故[00213]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，無譽無訾，一龍一蛇與時俱化，而無肯專一上一下，以和暈，浮遊乎萬物之祖，物物而不物於物，則胡可得而累邪？此神農黃帝之法則。若夫萬物之情，人倫之傳，則不然，合則離，成則毁，廉則挫，尊則議，有則虧，賢則謀，不肖則欺，胡可得而必乎哉？悲夫！弟志之，其唯道德之鄉乎？巿南宜僚魯侯，魯侯有憂色。巿南曰：君有憂色，何？魯侯曰：吾學先王之道，修先君之業，吾敬鬼尊賢，親而行[00214]之，無須臾離，居然不免於患，吾是以憂。巿南曰：君之除患之術淺矣。夫豐狐文豹，栖於山林，伏於岩穴，靜；夜行居，戒。雖飢渴隱約，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，定。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，是何罪之有哉？其皮之災。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？吾願君刳形去皮，灑心去欲，而遊於無人之野。南越有邑焉，名建德之國，其民愚而樸，少私而寡欲，知作而不知藏，與而不求其報，不知義之所適，不知禮之所將，猖狂妄行，乃蹈乎[00215]方，其生可樂，其死可葬。吾願君去國捐俗，與道相輔而行。君曰：彼其道遠而險，有江山，我無舟車，奈何？巿南曰：君無形倨，無留居，以君車。君曰：彼其道幽遠而無人，吾誰與鄰？吾無糧，我無食，安得而至焉？巿南曰：少君之費，寡君之欲，雖無糧而乃足。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，望之而不其崖，愈徃而不知其所窮。送君者皆自崖而反，君自此遠矣。故有人者累，有於人者憂。故堯非有人，非有於人。吾願去君之累，除君之憂，而[00216]獨與道遊於莫之國。方舟而濟於河，有虚舡來觸舟，雖有褊心之人不怒，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，一呼而不聞，再呼而不聞，於是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。向不怒而今怒，向虚而今實。人能虚己以遊世，其孰能害之？北宮奢衛靈公賦斂以鐘，壇乎郭門之外，月而成上下之縣。王慶忌而問焉，曰：何術之設？奢曰：一之間無敢設。奢聞之，既雕既琢，復於樸。侗乎其無識，儻乎其怠疑，萃乎芒乎，其送往而迎來，[00217]來者勿禁，徃者勿止，從其強梁，隨其曲傅，因其自窮，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，而况有塗者乎？孔圍於陳、蔡之間，七日不火食。太公任徃吊之，曰：幾死乎？曰：然，惡死乎？曰：然。任曰：予嘗言不死之道。東海有鳥焉，其名曰意怠。其鳥，翂翂翐翐，而似無能，引援而飛，迫脅而栖，進不敢前，退不敢後，食不敢先嘗，必取其緒。是故其行列不斥，而外人卒不得害，是以免於患。直木先伐，甘井先竭，其意者，飾知以驚愚，修身以明汙，昭昭[00218]乎如掲，曰月而行，故不免。昔吾聞之成之人曰：自伐者無功，功成者隳，名成者虧。孰能去功與名，而還與衆人？道流而不明居，得行而不名處，純純常常，乃比於狂，削迹捐勢，不功名，是故無責於人，人亦無責焉。至人不聞，何喜哉？孔曰：善哉！辭其交遊，去其弟，逃於澤，衣裘褐，食杼栗，入獸不亂群，入鳥不亂行，鳥獸不惡，而况人乎？孔問桑雩曰：吾再逐於魯，伐樹於宋，削跡於衛，窮於商、周，圍於陳、蔡之間。吾犯此數患，親交益[00219]疏，徒友益散，何與？桑雩曰：獨不聞假人之亡與？林回棄千金之璧，負赤而趨。或曰：其布與？赤之布寡矣；其累與？赤之累多矣。棄千金之璧，負赤而趨，何？林回曰：彼以利合，此以天屬。夫以利合者，迫窮禍患害相棄；以天屬者，迫窮禍患害相收。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。且君之交淡若水，人之交甘若醴；君淡以親，人甘以絶。彼無故以合者，則無故以離。孔曰：敬聞命矣。徐行翔佯而，絶學捐。弟無挹[00220]於前，其愛益加進，異曰：桑雩。曰：舜之將死真冷。禹曰：汝戒之哉！形莫若緣，情莫若率。緣則不離，率則不勞。不離不勞，則不求文以待形；不求文以待形，固不待物。莊衣布而補之，正緳系履而過魏王。魏王曰：何先生之憊邪？莊曰：貧，非憊；士有道德不能行，憊；衣弊履穿，貧，非憊。此於前，其愛時。王獨不夫騰猿乎？其得楠梓豫章，攬蔓其枝，而王長其間，雖羿蓬蒙，不能睥睨；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，危行側視，振動悼[00221]慄，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，處勢不便，未足以逞其能。今處昏上亂相之間，而欲無憊，奚可得邪？此比幹之剖心征夫！孔窮於陳、蔡之間，七日不火食，左據槁木，右擊槁枝，而歌焱氏之風，有其具而無其敷，有其聲而無宮角，木聲與人聲，犁然有當於人之心。顔回端拱還目而窺之，仲尼恐其廣己而造，愛己而造哀，曰：回無受天損易，無受人益難。無始而非卒，人與天一。夫今之歌者其誰乎？回曰：敢問無受天損易？仲尼[00222]曰：飢渴寒暑，窮桎不行，天地之行，運物之泄，言與之偕逝之謂。人臣者，不敢去之，執臣之道猶若是，而况乎所以待天乎？何謂無受人益難？仲尼曰：始用四達，爵祿並至而不窮，物之所利，乃非己，吾命有在外者。君不盜，賢人不竊，吾若取之，何哉？故曰：鳥莫知於鷾鴯，目之所不宜處，不給視，雖落其實，棄之而走，其畏人，而襲諸人間，社稷存焉爾。何謂無始而非卒？仲尼曰：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，焉知其所終？焉知其[00223]所始？正而待之而已耳。何謂人與天一邪？仲尼曰：有人，天；有天，亦天。人之不能有天，性。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。莊周遊於雕陵之樊，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，翼廣七尺，目運寸，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。莊周曰：此何鳥哉？翼殷不逝，目不睹，蹇裳躍步，執彈而留之。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，螳螂執翳而搏之，得而忘其形，異鵲從而利之，利而忘其真。莊周怵然曰：噫！物固相累，類相召。捐彈而反走，虞人逐而誶之。莊周反入，[00224]月不庭。藺且從而問之：夫何頃間甚不庭乎？莊周曰：吾守彤而忘身，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。且吾聞諸夫曰：入其俗，從其俗。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，異鵲感吾顙，遊於栗林而忘真，栗林虞人以吾戮，吾所以不庭。陽之宋，宿於逆旅。逆旅人有妾人，其一人美，其一人惡，惡者貴而美者賤。陽問其故，逆旅對曰：其美者自美，吾不知其美；其惡者自惡，吾不知其惡。陽曰：弟記之。行賢而去自賢之行，安往而不愛哉！[00225]
外篇田方第十一
田方侍坐於魏文侯，數稱谿工。文侯曰：谿工，之師邪？方曰：韭，無擇之裏人。稱道敷當，故無擇稱之。文侯曰：然則無師邪？方曰：有。曰：之師誰邪？方曰：東郭順。文侯曰：然則夫何故未嘗稱之？方曰：其人真，人貎而天虚，緣而葆真，清而容物。物無道，正容以悟之，使人之意消。無擇何足以稱之？方出，文侯儻然，終曰：不言。召前立臣而語之曰：遠矣，全德之君，始吾以聖[00226]知之言、仁義之行至矣，吾聞方之師，吾形解而不欲動，口鉗而不欲言。吾所學者，真土梗耳！夫魏真我累耳。溫伯雪適齊，舍魯，魯人有請之者，溫伯雪曰：不可。吾聞中國之君，明乎禮義，而陋於知人心，吾不欲。至於齊，反舍於魯，是人請。溫伯雪曰：往蘄我，今蘄我，是必有以振我。出而客，入而歎。明曰：客。入而歎，其僕曰：每之客，必入而歎，何邪？曰：吾固告矣，中國之民，明乎禮義，而陋乎[00227]知人心，昔之我者，進退一成規、一成矩，從容一若龍、一若虎，其諫我似，其道我似父，是以歎。仲尼之而不言。路曰：吾欲溫伯雪久矣，之而不言，何邪？仲尼曰：若夫人者，目擊而道存矣，亦不可以容聲矣。顔淵問於仲尼曰：夫步亦步，夫趨亦趨，夫馳亦馳，夫奔逸絶塵而回瞠若乎後矣。夫曰：回，何謂邪？曰：夫步亦步，夫言亦言，夫趨亦趨，夫辯亦辯，夫馳亦馳，夫言道，回亦言道，及[00228]奔逸絶塵而回瞠若乎後者。夫孑不言而信，不比而周，無器而民滔乎前，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。仲尼曰：惡！可不察與？夫哀莫於心死，而人死亦次之。曰：出東方而入於西極，萬物莫不比方，有目有趾者，待是而後成功，是出則存，是入則亡。萬物亦然，有待而死，有待而生。吾一受其成形，而不化以待盡，效物而動，曰：夜無隙，而不知其所終，薰然其成形，知命不能規乎其前。丘以是日徂。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，可不哀與？汝殆著乎，吾[00229]所以著。彼已盡矣，而汝求之以有，是求馬於唐肆。吾服汝甚忘，汝服吾亦甚忘，雖然汝奚患焉？雖忘乎故吾，吾有不忘者存。孔老聃，老聃新沐，方將被發而幹，慹然似非人。孔便而待之，少焉，曰：丘眩與？其信然與？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，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。老聃曰：吾遊心於物之初。孔曰：何謂邪？曰：心困焉而不能知，口辟焉而不能言，嘗汝議乎其將。至陰肅肅，至陽赫赫，肅肅出乎天，赫赫發乎地，兩者交通[00230]成和而物生焉，或之紀，而莫其形。消息滿虚，一晦一明，日改月化，日有所，而莫其功。生有所乎萌，死有所乎，始終相反乎無端，而莫知乎其所窮。非是。且孰之宗？孔曰：請問遊是。老聃曰：夫得是，至美至樂，得至美而遊乎至樂，謂之至人。孔曰：願聞其方。曰：草食之獸不疾易藪，水生之蟲不疾易水，行變而不失其常，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。夫天下者，萬物之所一，得其所一而同焉，則四支百體將塵垢，而死[00231]生終始將晝夜，而莫之能滑，而况得喪禍福之所介乎！棄隸者若棄泥塗，知身貴於隸，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。且萬化而未始有極，夫孰足以患心？已道者解乎此。孔曰：夫德配天地，而猶假至言以修心，古之君，孰能脫焉？老聃曰：不然。夫水之於汋，無而才自然矣。至人之於德，不修而物不能離焉，若天之自高，地之自厚，日月之自明，夫何修焉？孔出，以告顔回曰：丘之於道，其猶醯雞與！微夫之發吾覆，吾不知[00232]天地之全。莊魯哀公，哀公曰：魯多儒士，少先生方者。莊曰：魯少儒。哀公曰：舉魯國而儒服，何謂少乎？莊曰：周聞之，儒者冠圜冠者，知天時；履句履者，知地形；緩佩玦者，至而斷。君有其道者，未必其服；其服者，未必知其道。公固以不然，何不號於國中曰：無此道而此服者，其罪死。於是哀公號之，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，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。公即召而問以國，千轉萬變而不窮。莊曰：以魯國而[00233]儒者一人耳，可謂多乎？百裏奚爵祿不入於心，故飯牛而牛肥，使秦穆公忘其賤，與之政。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，故足以動人。宋元君將畫圖，衆史皆至，受揖而立；舐筆和墨，在外者半。有一史後至者，儃儃然不趨，受揖不立，因之舍。公使人視之，則解衣槃礴裸。君曰：可矣，是真畫者。文王觀於臧，一丈夫釣，而其釣莫釣；非持其釣有釣者，常釣。文王欲舉而授之政，而恐臣父兄之弗安；欲終而釋之，而不忍百姓之無天。於是旦[00234]而屬之夫曰：昔者寡人夢良人，黑色而頔，乘駁馬而偏朱蹄，號曰：寓而政於臧丈人，庶幾乎民有瘳乎！諸夫蹴然曰：先君王。文王曰：然則卜之。諸夫曰：先君之命，王其無他，何卜焉！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。典法無更，偏令無出。年，文王觀於國，則列士壞植散群，長官者不成德，鍾斛不敢入於四境。列士壞植散群，則尚同；長官者不成德，則同務；鍾斛不敢入於四竟，則諸侯無心。文王於是焉以師，北面而問曰：政可[00235]以及天下乎？臧丈人昧然而不應，泛然而辭，朝令而夜循，終身無聞。顔淵問於仲尼曰：文王其猶未邪？何以夢乎？仲尼曰：默，汝無言！天，文王盡之，而何論剌焉！彼直以循斯須。列御寇伯昏無人射，引之盈貫，措杯水其肘上，發之，適矢復遝，方矢復寓。當是時，猶象人。伯昏無人曰：是，射之射；非，不射之射。嘗與汝登高山，履危石，臨百仞之淵，若能射乎？於是無人遂登高山，履危石，臨百仞之淵，背逡巡，足分垂在外，揖御寇而[00236]進之。御寇伏地，汗流至踵。伯昏無人曰：夫至人者，上窺青天，下潛黃泉，揮斥八極，神氣不變。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，爾於中殆矣夫！肩吾問於孫叔敖曰：令尹而不禜華，去之而無憂色。吾始疑，今視之鼻間栩栩然，之用心獨奈何？孫叔敖曰：吾何以過人哉！吾以其來不可却，其去不可止。吾以得失之非我，而無憂色而已矣。我何以過人哉？且不知其在彼乎？其在我乎？其在彼邪？亡乎我。在我邪？亡乎彼。方將躊躇，[00237]方將四顧，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！仲尼聞之曰：古之真人，知者不得說，美人不得濫，盜人不得劫，伏戲、黃帝不得友。死生亦矣，而無變乎己，况爵祿乎？若然者，其神經乎山而無介，入乎淵泉而不濡，處卑細而不憊，充滿天地，既以與人，已愈有。楚王與凡君坐，少焉，楚王左右曰凡亡者。凡君曰：凡之亡，不足以喪吾存。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，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。由是觀之，則凡未始亡，而楚未始存。[00238]
外篇知北遊第十
知北遊於玄水之上，登隱弅之丘，而適遭無謂焉。知謂無謂曰：予欲有問乎若：何思何慮則知道？何處何服則安道？何從何道則得道？問而無謂不答，非不答，不知答。知不得問，反於白水之南，登狐闋之上，而睹狂屈焉。知以之言，問乎狂屈。狂屈曰：唉！予知之，將語若，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。知不得問，反於帝宮，黃帝而問焉。黃帝曰：無思無慮始知道，無處無服始安道，無從無道始[00239]得道。知問黃帝曰：我與若知之，彼與彼不知，其孰是邪？黃帝曰：彼無謂真是，狂屈似之，我與汝終不近。夫知者不言，言者不知，故聖人行不言之教。道不可致，德不可至。仁可，義可虧，禮相僞。故曰：失道而後德，失德而後仁，失仁而後義，失義而後禮。禮者，道之華而亂之首。故曰：道者曰損，損之損之，以至於無，無而無不。今已物，欲復根，不亦難乎！其易，其唯人乎！生死之徒，死生之始，孰知其[00240]紀！人之生，氣之聚。聚則生，散則死。若死生徒，吾何患？故萬物一是。其所美者神奇，其所惡者臭腐。臭腐複化神奇，神奇複化臭腐。故曰：通天下一氣耳。聖人故貴一。知謂黃帝曰：吾問無謂，無謂不應我，非不我應，不知應我。吾問狂屈，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，非不我告，中欲告而忘之。今予問乎若，若知之，奚故不近？黃帝曰：彼其真是，以其不知。此其似之，以其忘之。予與若終不近，以其知之。狂[00241]屈聞之，以黃帝知言。天地有美而不言，四時有明法而不議，萬物有成理而不說。聖人者，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。是故至人無，聖不作，觀於天地之謂。今彼神明至精，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，莫知其根。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。六合巨，未離其内。秋豪，待之成體。天下莫不沈浮，終身不故，陰陽四時運行，各得其序。惛然若亡而存，油然不彤而神，萬物畜而不知，此之謂本根，可以觀於天矣。齧缺問道乎被衣，被衣曰：[00242]若正汝形，一汝視，天和將至；攝汝知，一汝度，神將來舍。德將汝美，道將汝居，汝瞳焉如新生之犢，而無求其故。言未卒，齧缺睡寐。被衣說，行歌而去之，曰：形若槁骸，心若死灰，真其實知，不以故自持。媒媒晦晦，無心而不可與謀。彼何人哉？舜問乎丞曰：道可得而有乎？曰：汝身非汝有，汝何得有夫道？舜曰：吾身韭吾有，孰有之哉？曰：是天地之委形。生非汝有，是天地之委和。性命非汝有，是天地之委順。孫非汝有，是天地之委[00243]蜕。故行不知所往，處不知所持，食不知所味，天地之強陽氣，胡可得而有邪？孔問於老聃曰：今日晏閑，敢問至道。老聃曰：汝齊戒，疏瀹而心，澡雪而精神，掊擊而知。夫道窅然難言哉！將汝言其崖略。夫昭昭生於冥冥，有倫生於無形，精神生於道，形本生於精，而萬物以形相生，故九竅者胎生，八竅者卵生。其來無跡，其往無崖，無門無房，四達之皂皇。邀於此者，四肢強，思慮恂達，耳目聰明，其用心不勞，其應物無方，天不得不高，地[00244]不得不廣，日月不得不行，萬物不得不昌，此其道與！且夫博之不必知，辯之不必慧，聖人以斷之矣。若夫益之而不加益，損之而不加損者，聖人之所保。淵淵乎其若海，巍巍乎其終則複始，運暈萬物而不匱，則君之道，彼其外與？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，此其道與？中國有人焉，非陰韭陽，處於天地之間，直且人，將反於宗。自本觀之，生者喑噫物，雖有壽夭，相去幾何？須臾之說，奚足以堯桀之是非？果蓏有理，人倫雖難，所以相齒。[00245]聖人遭之而不違，過之而不守。調而應之，德；偶而應之，道。帝之所興，王之所起。人生天地之間，若白駒之過隙，忽然而已注然勃然，莫不出焉，油然寥然，莫不入焉。已化而生，化而死，生物哀之，人類悲之。解其天弢，墮其天帙，紛乎宛乎，魂魄將往，乃身從之，乃乎？不彤之形，形之不形，是人之所同知，非將至之所務，此衆人之所同論。彼至則不論，論則不至。明無值，辯不若默，道不可聞，聞不若塞，此之謂得。東郭問於[00246]莊曰：所謂道，惡乎在？莊曰：無所不在。東郭曰：期而後可。莊曰：在螻蟻。曰：何其下邪？曰：在稊稗。曰：何其愈下邪？曰：在瓦甓。曰：何其愈甚邪？曰：在屎溺。東郭不應。莊曰：夫之問，固不及質。正獲之問於監巿履狶，每下愈况。汝唯莫必，無乎逃物。至道若是，言亦然。周、徧、咸者，異名同實，其指一。嘗相與遊乎無何有之宮，同合而論，無所終窮乎？嘗相與無乎？澹而靜乎？漠而清乎？調而問乎？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；去[00247]而來而不知其所止；吾已徃來焉而不知其所終。彷徨乎馮閎，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。物物者與物無際，而物有際者，所謂物際者；不際之際，際之不際者。謂盈虚衰殺，彼盈虚非盈虚，彼衰殺非衰殺，彼本末非本末，彼積散非積散。妸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。神農隱幾闔户瞑。妸荷甘曰：中奓户而入。曰：老龍死矣！神農隱几擁杖而起，嚗然放杖而笑，曰：天知予僻陋慢訑，故棄予而死已矣夫！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[00248]矣夫！弇堈弔聞之曰：夫體道者，天下之君所繋焉。今於道，秋豪之端，萬分未得處一焉，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，况夫體道者乎！視之無形，聽之無聲，於人之論者，謂之冥冥，所以論道而非道。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：知道乎？無窮曰：吾不知。問乎無，無曰：吾知道。曰：之知道，亦有數乎？曰：有。曰：其數若何？無曰：吾知道之可以貴，可以賤，可以約，可以散，此吾所以知道之數。泰清以之言，問乎無始曰：若是，則無窮之弗知，與無[00249]之知，孰是而孰非乎？無始曰：不知深矣，知之淺矣；弗知内矣，知之外矣。於是泰清中而歎曰：弗知乃知乎？知乃不知乎？孰知不知之知？無始曰：道不可聞，聞而非；道不可，而非；道不可言，言而非，知形形之不形乎！道不當名。無始曰：有問道而應之者，不知道。雖問道者，亦未聞道。道無問，問無應。無問問之，是問窮。無應應之，是無内。以無内待問窮，若是者，外不觀乎宇宙，内不知乎初，是以不過乎昆崘，不遊乎太虚。光曜問[00250]乎無有曰：夫有乎？其無有乎？光曜不得問，而孰視其狀，貎窅然空然，終曰視之而不，聽之而不聞，搏之而不得。光曜曰：至矣，其孰能至此乎？予能有無矣，而未能無無。及無有矣，何從至此哉？馬之捶鉤者，年八十矣，而不失豪芒。馬曰：巧與？有道與？曰：臣有守。臣之年十而好捶鉤，於物無視，非鉤無察。是用之者，假不用者，以長得其用，而况乎無不用者乎？物孰不資焉？冉求問於仲尼曰：未有天地可知邪？仲尼曰：可，[00251]古猶今。冉求失問而退，明曰：復。曰：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？夫曰：可，古猶今。昔日吾昭然，今日吾昧然，敢問何謂？仲尼曰：昔之昭然，神者先受之，今之昧然，且不神者求邪？無古無今，無始無終，未有孫而有孫，可乎？冉求未對，仲尼曰：已矣，未應矣。不以生生死，不以死死生。死生有待邪？皆有所一體。有先天地生者物邪？物物者非物，物出不得先物，猶其有物無已。聖人之愛人終無已者，亦乃取於是者。
顔[00252]淵問乎仲尼曰：回嘗聞諸夫曰：無有所將，無有所迎。回敢問其遊？仲尼曰：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，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。與物化者，一不化者。安化安不化，安與之相靡，必與之莫多。狶韋氏之囿，黃帝之圃，有虞氏之宮，湯、武之室，君之人，若儒墨者師，故以是韭相齎，而况今之人乎？聖人處物不物，不物者，物亦不能。唯無所者，能與人相將迎。山林與，皋壤與，使我欣欣然而樂與！樂未畢，哀繼之。哀樂之來，吾不能禦；[00253]其去，弗能止。悲夫，世人直物逆旅耳！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，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。無知無能者，固人之所不免。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，豈不亦悲哉！至言去言，至去。齊知之，所知則淺矣。
雜篇庚桑楚第十
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，偏得老聃之道，以北居畏壘之山。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，其妾之絜然仁者遠之，擁腫之與居，鞅掌之使。居年，畏壘壤。畏壘之民相與言曰：庚桑[00254]之始來，吾灑然異之。今吾日計之而不足，歲計之而有餘，庶幾其聖人乎！胡不相與尸而祝之，社而稷之乎？庚桑聞之，南面而不釋然，弟異之。庚桑曰：弟何異於予？夫春氣發而百草生，正得秋而萬寶成。夫春與秋，豈無得而然哉？天道已行矣。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，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徃。今以畏壘之細民，而竊竊焉欲俎豆予於賢人之間，我其杓之人邪？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。弟曰：不然。夫尋常之溝，巨魚無所還其體，[00255]而鯢魶之制；步仞之丘陵，巨獸無所隱其軀，而孽狐之祥。且夫尊賢授能，先善與利，自古堯舜以然，而况畏壘之民乎？夫亦聽矣。庚桑曰：來！夫函車之獸，介而離山，則不免於網罟之患；吞舟之魚，蕩而失水，則蟻能苦之。故鳥獸不厭高，魚鱉不厭深。夫全其形生之人，藏其身，不厭深眇而已矣。且夫者，何足以稱揚哉？是其於辯，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。簡髮而櫛，數米而炊，竊竊乎何足以濟世哉？舉賢則民相軋，任[00256]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，不足以厚民。民之於利甚勤，有殺父，臣有殺君，正盜，日中穴阫。吾語女，亂之本，必生於堯、舜之間，其末存乎千世之後。千世之後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。南禜趎蹴然正坐曰：若趎之年者已長矣，將惡乎托業以及此言邪？庚桑曰：全汝彤，抱汝生，無使汝思慮營營。若此者，則可以及此言矣。南禜趎曰：目之與形，吾不知其異，而盲者不能自；耳之與形，吾不知其異，而聾者不能自聞；心之與形，吾不[00257]知其異，而狂者不能自得。形之與形亦辟矣，而物或間之邪，欲相求而不能相得？今謂趎曰：全汝形，抱汝生，無使汝思慮營營。趎勉聞道達耳矣。庚桑曰：辭盡矣。曰：奔蜂不能化藿蠋，越雞不能伏鵠卵，魯雞固能矣。雞之與雞，其德韭不同，有能與不能者，其才固有巨。今吾才，足以化。胡不南老？南禜趎贏糧，七日七夜，至老之所。老曰：自楚之所來乎？南禜趎曰：唯。老曰：何與人偕來之衆？南禜趎懼然顧其[00258]後，老曰：不知吾所謂乎？南禜趎俯而慚，仰而歎曰：今者吾忘吾答，因失吾問。老曰：何謂？南禜趎曰：不知乎？人謂我朱愚，知乎？反愁我軀。不仁則害人，仁則反愁我身；不義則彼，義則反愁我已。我安逃此而可？此言者，趎之所患，願因楚而問之。老曰：向吾若眉睫之間，吾因以得汝矣，今汝言而信之。若規規然若喪父母，掲竽而求諸海。汝亡人哉，惘惘乎！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，可憐哉！南禜趎請人就舍，召其所好，去其所[00259]惡，十日自愁。復老，老曰：汝自洒濯熟哉！鬱鬱乎然而中，津津乎猶有惡。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，將内揵；内韄者不可繆而捉，將外揵。外内韄者，道德不能持，而况放道而行者乎？南禜趎曰：里人有病，里人問之，病者能言其病，然其病病者猶未病。若趎之聞道，譬猶飮藥以加病，趎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。老曰：衛生之經，能抱一乎？能勿失乎？能無蔔筮而知吉凶乎？能止乎？能已乎？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？能翛然乎？能侗然乎？能[00260]兒乎？兒終日嗥而嗌不嗄，和之至。終日握而手不掜，共其德。終日視而目不瞚，偏不在外。行不知所之，居不知所，與物委蛇而同其波，是衛生之經已。南禜趎曰：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？曰：非。是乃所謂冰解凁釋者。夫至人者，相與交食乎地，而交樂乎天，不以人物利害相攖，不相與怪，不相與謀，不相與，翛然而往，侗然而來，是謂衛生之經已。曰：然則是至乎？曰：未。吾固告汝曰：能兒乎？兒動不知所，行不知所[00261]之，身若槁木之枝，而心若死灰，若是者，禍亦不至，福亦不來。禍福無有，惡有人災。宇泰定者，發乎天光。發乎天光者，人其人。人有修者，乃今有恒。有恒者，人舍之，天助之。人之所舍，謂之天民。天之所助，謂之天。學者，學其所不能學；行者，行其所不能行。辯者，辯其所不能辯。知止乎其所不能知，至矣。若有不即是者，天鈞敗之。物將以形藏，不虞以生心，敬中以達彼，若是而萬惡至者，皆天，而非人。不足以滑成，不可内於靈臺。[00262]靈臺者有持，而不知其所持，而不可持者。不其誠己而發，每發而不當，業入而不舍，每更失。不善乎顯明之中者，人得而誅之；不善乎幽間之中者，鬼得而誅之。明乎人，明乎鬼者，然後能獨行。券内者，行乎無名。劵外者，志乎期費。行乎無名者，唯庸有光。志乎期費者，唯賈人，人其跂，猶之魁然。與物窮者，物入焉；與物且者，其身之不能容，焉能容人？不能容人者無親，無親者盡人。兵莫憯于志，鏌鋣下。寇莫於陰陽，無所逃於[00263]天地之間。非陰陽賊之，心則使之。道通其分，其成，毁。所惡乎分者，其分以。所以惡乎者，其有以。故出而不反，其鬼。出而得，是謂得死。滅而有實，鬼之一。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。出無本，入無竅，有實而無乎處，有長而無乎本剽，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。有實而無乎處者，宇。有長而無本剽者，宙。有乎生，有乎死，有乎出，有乎入，入出而無其形，是謂天門。天門者，無有。萬物出乎無有，有不能以有有，必出乎無[00264]有，而無有一無有，聖人藏乎是，古之人，其知有所至矣。惡乎至？有以未始有物者，至矣，盡矣，弗可以加矣。其次以有物矣，將以生喪乜，以死反，是以分已。其次曰始無有，旣而有生，生俄而死，以無有首，以生體，以死尻。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，吾與之友。是者雖異。公族，昭景，著戴，甲氏，著封，非一。有生，黬，披然曰移是。嘗言移是，非所言，雖然不可知者。臘者之有膍胲，可散而不可散。觀室者，周於[00265]寢廟，適其偃焉。是舉移是。請常言移是。是以生本，以知師，因以乘是非。果有名實，因以己質，使人以己節，因以死償節。若然者，以用知，以不用愚，以徹名，以窮辱。移是，今之人，是蜩與學鳩同於同，蹍巿人之足，則辭以放驁，兄則以嫗，親則已矣。故曰：至禮有不人，至義不物，至知不謀，至仁無親，至信辟金。徹志之勃，解心之繆，去德之累，達道之塞。貴富顯嚴名利六者，勃志。容動色理氣意六者，謬心。惡欲喜怒[00266]哀樂六者，累德。去就取與知能六者，塞道。此四六者不蕩胸中則正，正則靜，靜則明，明則虚，虚則無而無不。道者，德之欽；生者，德之光；性者，生之質。性之動，謂之；之僞，謂之失。知者，接；知者，謨；知者之所不知，猶睨。動以不得已之謂德，動無韭我之謂治，名相反而實相順。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，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。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，唯全人能之。唯蟲能蟲，唯蟲能天，全人惡天，惡人之天，而况[00267]吾天乎人乎？一雀適羿，羿必得之，或以天下之籠，則雀無所逃。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，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，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，無有。介者拸畫，外非譽；胥靡登高而不懼，遺死生。夫復謵不餽而忘人，忘人因以天人矣。故敬之而不喜，侮之而不怒者，唯同乎天和者然。出怒不怒，則怒出於不怒矣；出無，則出於無矣。欲靜，則平氣；欲神，則順心；有欲當，則緣於不得已。不得已之類，聖人之道。[00268]
雜篇徐無鬼第十四
徐無鬼因女商魏武侯，武侯勞之曰：先生病矣！苦於山林之勞，故乃肯於寡人。徐無鬼曰：我則勞於君，君有何勞於我！君將盈嗜欲，長好惡，則性命之情病矣！君將黜嗜欲，掔好惡，則耳目病矣！我將勞君，君有何勞於我！武侯超然不對。少焉，徐無鬼曰：嘗語君吾相狗。下之質，執飽而止，是狸德；中之質，若視曰上之質，若亡其一。吾相狗，不若吾相馬。吾相馬，直者中繩，曲者中鉤，方者中矩，[00269]圓者中規，是國馬，而未若天下馬。天下馬有成材，若卹若失，若喪其一。若是者，超軼絶塵，不知其所。武侯悅而笑。徐無鬼出，女商曰：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？吾所以說吾君者，橫說之則以詩、、禮、樂，從說之則以金板、六韜，奉而有功者，不可敷，而吾君未嘗啓齒。今先生何以說吾君？使吾君說若此乎？徐無鬼曰：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。女商曰：若是乎？曰：不聞夫越之流人乎？去國，數曰：其所知而喜；去國旬月，所嘗於國中[00270]者喜；及期年，似人者而喜矣。不亦去人滋久，思人滋深乎？夫逃虚空者，藜藋柱乎鼪鼬之徑，良位其空，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，况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？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！徐無鬼武侯，武侯曰：先生居山林，食芧栗，厭葱韭，以賓寡人，久矣夫！今老邪？其欲幹酒肉之味邪？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？徐無鬼曰：無鬼生於貧賤，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，將來勞君。君曰：何哉？奚勞寡人？曰：勞君之神與形。武侯曰：[00271]何謂邪？徐無鬼曰：天地之養一，登高不可以長，居下不可以短。君獨萬乘之主，以苦一國之民，以養耳目鼻口，夫神者，不自許。夫神者，好和而惡姦。夫姦，病，故勞之。唯君所病之，何？武侯曰：欲先生久矣，吾欲愛民而義偃兵，其可乎？徐無鬼曰：不可。愛民，害民之始；義偃兵，造兵之本。君自此之，則殆不成。凡成美，惡器，君雖仁義，幾且僞哉！形固造形，成固有伐，變固外戰，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，無徒驥於[00272]錙壇之宮，無藏逆於得，無以巧勝人，無以謀勝人，無以戰勝人。夫殺人之士民，兼人之土地，以養吾私與吾神者，其戰不知孰善，勝之惡乎在？君若勿已矣，修胸中之誠，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。夫民死已脫矣，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？黃帝將隗乎具茨之山，方明御，昌寓驂乘，張若、謵朋前馬，昆閽、滑稽後車，至於襄城之野，七聖皆迷，無所問塗。適遇牧馬童問塗焉，曰：若知具茨之山乎？曰：然。若知隗之所存乎？曰：然。黃帝曰：異哉！童非[00273]徒知具茨之山，知隗之所存。請問天下。童曰：夫天下者，亦若此而已矣，奚焉？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内，予適有瞀病，有長者教予曰：若乘曰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。今予病少痊，予且複遊於六合之外。夫天下，亦若此而已，予奚焉？黃帝曰：夫天下者，則誠非吾之。雖然，請問天下。童辭。黃帝問，童曰：夫天下者，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？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。黃帝再拜稽首，稱天師而退。知士無思慮之[00274]變則不樂，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，察士無淩誶之則不樂，皆囿於物者。招世之士與朝，中民之士禜官，筋國之士矜雅，勇敢之士奮患，兵革之士樂戰，枯槁之士宿名，法律之士廣治，禮樂之士敬容，仁義之士貴際。農夫無草萊之則不比，商賈無巿井之則不比，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，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。錢財不積則貪者憂，權勢不尤則夸者悲。勢物之徒樂變，遭時有所用，不能無。此皆順比於歲，不物於易者。馳其形性，[00275]潛之萬物，終身不反，悲夫！莊曰：射者非前期而中，謂之善射，天下皆羿，可乎？惠曰：可。莊曰：天下非有公是，而各是其所是，天下皆堯，可乎？惠曰：可。莊曰：然則儒、墨、楊、秉四，與夫五，果孰是邪？或者若魯遽者邪？其弟曰：我得夫之道矣，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。魯遽曰：是直以陽召陽，以陰召陰，韭吾所謂道。吾示乎吾道。於是之調瑟，廢一於堂，廢一於室，鼓宮宮動，鼓角角動，音律同矣。夫或改調一絃，於五音無[00276]當，鼓之，十五弦皆動，未始異於聲，而音之君已，且若是者邪？惠曰：今乎儒墨楊秉，且方與我以辯，相拂以辭，相鎮以聲，而未始吾非，則奚若矣？莊曰：齊人蹢孑於宋者，其命閽不以完，其求鈃鐘以束縛，其求唐而未始出域，有遺顃矣。夫楚人寄而蹢閽者，夜半於無人之時，而與舟人鬥，未始離於岑，而足以造於怨。莊送葬，過惠之墓，顧謂從者曰：郢人堊慢其鼻端若蠅翼，使匠石斲之。匠石運斤成風，聽而斲之，盡堊[00277]而鼻不，郢人立不失容。宋元君聞之，召匠石曰：嘗試寡人之。匠石曰：臣則嘗能斫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。自夫之死，吾無以質矣，吾無與言之矣。
管仲有病，桓公問之曰：仲父之病病矣，可不諱雲？至於病，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？管仲曰：公誰欲與？公曰：鮑叔牙。曰：不可。其人潔廉善士。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，一聞人之過，終身不忘。使之治國，上且鉤乎君，下且逆乎民，其得罪於君，將弗久矣。公曰：然則孰可？對曰：勿已，則[00278]隰朋可。其人，上忘而下畔，愧不若黃帝，而哀不己若者。以德分人謂之聖，以財分人謂之賢。以賢臨人，未有得人者；以賢下人，未有不得人者。其於國有不聞，其於家有不。勿已，則隰朋可。吳王浮於江，登乎狙之山，衆狙之，恂然棄而走，逃於深蓁。有一狙焉，委蛇攫撓，巧乎王，王射之，敏給搏捷矢。王命相者趨射之，狙執死。顧謂其友顔不疑曰：之狙，伐其巧，恃其便，以敖予，以至此殛。戒之哉！唴乎！無以汝色驕人哉！顔不[00279]疑而師董梧，以鋤其色，去樂辭顯，年而國人稱之。南伯綦隱幾而坐，仰天而嘘。顔成入，曰：夫，物之尤，形固可使若槁骸，心固可使若死灰乎？曰：吾嘗居山穴之囗矣。當是時，田禾一睹我，而齊國之衆賀之。我必先之，彼故知之；我必賣之，彼故鬻之。若我而不有之，彼惡得而知之？若我而不賣之，彼惡得而鬻之？嗟乎！我悲人之自喪者，吾悲夫悲人之悲者，其後而日遠矣。仲尼之楚，楚王觴之，孫叔敖執爵而立，巿南宜僚受[00280]酒而祭曰：古之人乎！於此言已。曰：丘聞不言之言矣，未之嘗言，於此乎言之。巿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，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。丘願有喙尺。彼之謂不道之道，此之謂不言之辯。故德總乎道之所一，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，至矣。道之所一者，德不能同；知之所不能知者，辯不能舉。名若儒墨而凶矣。故海不辭東流，之至；聖人并包天地，澤及天下，而不知其誰氏。是故生無爵，死無謚，實不聚，名不立，此之謂人。狗不以[00281]善吠良，人不以善言賢，而况乎？夫不足以，而况德乎！夫矣，莫若天地，然奚求焉，而矣。知者，無求，無失，無棄，不以物易己。反己而不窮，循古而不摩，人之誠。綦有八，陳諸前，召九方歅曰：我相吾，孰祥？九方歅曰：梱祥。綦瞿然喜曰：奚若？曰：梱將與國君同食，以終其身。綦索然出涕曰：吾何以至於是極？九方毁曰：夫與國君同食，澤及族，而况父母乎？今夫聞之而泣，是禦[00282]福。則祥矣，父則不祥。綦曰：歅，汝何足以識之，而梱祥邪？盡於酒肉，入於鼻囗矣，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？吾未嘗牧，而牂生於奧；未嘗好田，而鶉生於宎，若勿怪，何邪？吾所與吾遊者，遊於天地。吾與之邀樂於天，吾與之邀食於地；吾不與之，不與之謀，不與之怪；吾與之乘天地之誠，而不以物與之相攖；吾與之一委蛇，而不與之所宜。今然有世俗之償焉。凡有怪征者，必有怪行，殆乎韭我與吾之罪，幾天與之，吾[00283]是以泣。無幾何，而使梱之於燕，盜得之於道，全而鬻之則難，不若刖之則易，於是乎刖而鬻之於齊，適當渠公之街，然身食肉而終。齧缺遇許由曰：將奚之？曰：將逃堯。曰：奚謂邪？曰：夫堯畜畜然仁，吾恐其天下笑，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！夫民不難聚，愛之則親，利之則至，譽之則勸，致其所惡則散。愛利出乎仁義，捐仁義者寡，利仁義者衆。夫仁義之行，唯且無誠，且假乎禽貪者器，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，譬之猶一覕。夫堯知賢人之[00284]利天下，而不知其賊天下，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。有暖姝者，有濡需者，有卷敷者。所謂暖姝者，學一先生之言，則暖暖姝姝而私自悅，自以足矣，而未知未始有物，是以謂暖姝者。濡需者，豕虱是。擇踠鬣，自以廣宮囿，奎蹄曲隈，乳間股腳，自以安室利處，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，而已與豕俱焦。此以域進，此以域退，此其所謂濡需者。卷敷者，舜。羊肉不慕蟻，蟻慕羊肉，羊肉羶。舜有羶行，百姓悅之，故[00285]徙成都，至鄧之虚，而十有萬家。堯聞舜之賢，舉之童土之地，曰：冀得其來之澤。舜舉乎童土之地，年齒長矣，聰明衰矣，而不得休，所謂卷婁者。是以神人惡衆至，衆至則不比，不比則不利。故無所甚親，無所甚疏，抱德煬和，以順天下，此謂真人。於蟻棄知，於魚得計，於羊棄意。以目視目，以耳聽耳，以心復心。若然者，其平繩，其變循。古之真人，以天待之，不以人入天。古之真人，得之生，失之死；得之死，失之生。藥，其實堇，[00286]桔梗，雞壅，豕零，是時帝者，何可勝言？句踐，以甲楯千栖於會稽。唯種能知亡之所以存，唯種不知其身之所以愁。故曰：鴟目有所適，鶴脛有所節，解之悲。故曰：風之過河有損焉。曰：之過河有損焉，請只風與？曰：相與守河，而河以未始其攖，恃源而往者。故水之守土審，影之守人審，物之守物審。故目之於明殆，耳之於聰殆，心之於殉殆。凡能其於府殆，殆之成不給改，禍之長兹萃，其反[00287]緣功，其果待久。而人以己寶，不亦悲乎？故有亡國戮民無已，不知問是。故足之於地踐，雖踐恃其所不蹶，而後善慱。人之於知少雖少恃其所不知，而後知天之所謂。知一，知陰，知目，知均，知方，知信，知定，至矣。一通之，陰解之，目視之，均緣之，方體之，信稽之，定持之。盡有天，循有照，冥有樞，始有彼。則其解之似不解之者，其知之似不知之，不知而後知之。其問之，不可以有崖而不[00288]可以無崖。頡滑有實，古今不代，而不可以虧，則可不謂有揚搉乎！闔不亦問是已奚惑然？以不惑解惑，復於不惑，是尚不惑。
雜篇則陽第十五
則陽遊於楚，夷節言之於王，王未之，夷節。彭陽王果曰：夫何不譚我於王？王果曰：我不若公閲休。彭陽曰：公閲休奚者邪？曰：冬則擉鼈於江，夏則休乎山樊。有過而問者，曰：此予宅。夫夷節已不能，而况我乎！吾不若夷節。夫夷節之人，無德而有知，[00289]不自許，以之神其交，固顚冥乎富貴之地，非相助以德，相助消。夫凍者假衣於春，暍者反冬乎冷風。夫楚王之人，形尊而嚴；其於罪，無赦如虎。非夫佞人正德，其孰能橈焉？故聖人，其窮，使家人忘其貧；其達，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。其於物，與之娛矣；其於人，樂物之通而保己焉。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之宜。彼其乎居而一間其所施，其於外人心者，若是其遠。故曰：待公閲休。聖人達綢繆，周盡[00290]一體矣，而不知其然性。復命摇作而以天師，人則從而命之。憂乎知而所行恒無幾時，其有止若之何？生而美者，人與之鑑，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。若知之，若不知之，若聞之，若不聞之，其可喜。終無已，人之好之亦無已性。聖人之愛人，人與之名，不告則不知其愛人。若知之，若不知之，若聞之，若不聞之，其愛人終無已，人之安之亦無已性。舊國舊都，望之暢然，雖使丘陵草木之緍，入之者十九，猶之暢然。况聞聞[00291]者，以十仞之臺縣衆間者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，與物無終無始，無幾無時，曰：與物化者，一不化者，闔嘗舍之？夫師天而不得師天，與物皆殉，其以若之何？夫聖人未始有天，未始有人，未始有始，未始有物，與世偕行而不替，所行之而不洫，其合之若之何？湯得其司禦門尹登恒，之傳之，從師而不囿，得其隨成；之司其名，之名嬴法，得其兩。仲尼之盡慮，之傅之。容成氏曰：除曰無歲，無内無外。魏瑩與田侯牟約，田[00292]侯牟背之，魏瑩怒，將使人剌之。犀首聞而耻之，曰：君萬乘之君，而以匹夫從讎。衍請受甲十萬，君攻之，虜其人民，系其牛馬，使其君内熱發於背，然後拔其國。忌出走，然後抶其背，折其脊。季聞而耻之曰：築十仞之城，城者旣十仞矣，則壞之，此胥靡之所苦。今兵不起七年矣，此王之基，衍亂人，不可聽。華聞而醜之，曰：善言伐齊者，亂人；善言勿伐者，亦亂人；謂伐之與不伐亂人者，亂人。君曰：然則若何？曰：君[00293]求其道而已矣。惠之聞之，而戴晋人，晋人曰：有所謂蝸者，君知之乎？曰：然。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，有國於蝸之右角者，曰蠻氏，時相與爭地而戰，伏屍數萬，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。君曰：噫！其虚言與？曰：臣請君實之。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？君曰：無窮。曰：知遊心於無窮，而反在通達之國，若存若亡乎？君曰：然。曰：通達之中有魏，於魏中有梁，於梁中有王，王與蠻氏有辯乎？君曰：無辯。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。客出，惠，君曰：客人[00294]，聖人不足以當之。惠曰：夫吹管，猶有嗃；吹劒首者，吷而已矣。堯舜，人之所譽，道堯舜於戴晋人之前，譬猶一吷。孔之楚，舍於蟻丘之漿，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，路曰：是稯稯何者邪？仲尼曰：是聖人僕。是自埋於民，自藏於畔，其聲銷，其志無窮，其口雖言，其心未嘗言，方且與世違，而心不屑與之俱，是陸沉者，是其巿南宜僚邪？路請往召之，孔曰：已矣，彼知丘之著於己，知丘之適楚，以丘必使楚王之召己[00295]，彼且以丘佞人。夫若然者，其於佞人，羞聞其言，而况親其身乎？而何以存？路徃視之，其室虚矣。長梧封人問牢曰：君政焉，勿鹵莽；治民焉，勿滅裂。昔予禾，耕而鹵莽之，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；芸而滅裂之，其實亦滅裂而報予。予來年變齊，深其耕而熟耰之，其禾蘩以滋，予終年厭飧。莊聞之曰：今人之治其形，理其心，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，離其性，滅其情，亡其神，以衆。故鹵莽其性者，欲惡之孽，性萑葦蒹葭，[00296]始萌以扶吾形，尋擢吾性，並潰漏發，不擇所出，漂疽疥癰，内熱溲膏是。柏矩學於老聃，曰：請之天下遊。老聃曰：已矣，天下猶是。請之，老聃曰：汝將何始？曰：始於齊。至齊，辜人焉，推而強之，解朝服而幕之，號天而哭之曰：乎乎！天下有災，獨先離之！曰：莫盜，莫殺人。禜辱立然後睹所病，貨財聚然後睹所爭。今立人之所病，聚人之所爭，窮困人之身，使無休時，欲無至此，得乎？古之君人者，以得在民，以失在己；以正在民，[00297]以枉在己。故一形有失其形者，退而自責。今則不然，匿物而愚不識，難而罪不敢，重任而罰不勝，遠其塗而誅不至，民知力竭，則以僞繼之，曰出多僞士民安取不僞？夫力不足則僞，知不足則欺，財不足則盜。盜竊之行，於誰責而可乎？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，未嘗不始於是之，而卒詘之以韭廿，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韭五十九韭。萬物有乎生而莫其根，有乎出而莫其門。人皆尊其知之所知，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[00298]後知，可不謂疑乎！已乎已乎，且無所逃，此所謂然與？然乎？仲尼問於史弢、伯常騫、狶韋曰：夫衛靈公飲酒湛樂，不聽國家之政；田獵畢弋，不應諸侯之際。其所以靈公者何邪？弢曰：是因是。伯常騫曰：夫靈公有妻人，同濫而浴，史鰌奉禦而進所，搏幣而扶翼，其慢若彼之甚，賢人若此其肅廿，是其所以靈公。狶韋曰：夫靈公死，卜葬於故墓不吉，蔔葬於沙丘而吉。掘之敷仞，得石椁焉，洗而視之，有銘焉，曰：不馮其靈[00299]公奪而埋之。夫靈公之靈久矣，之人何足以識之！少知問於公調曰：何謂丘里之言？太公調曰：丘里者，合十姓百名而以風俗，合異以同，散同以異。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，而馬系於前者，立其百體而謂之馬。是故丘山積卑而高，江河合水而，人合並而公。是以自外入者，有主而不執；由中出者，有正而不距。四時殊氣，天不賜，故歲成；五官殊職，君不私，故國治；文武人不賜，故德；萬物殊理，道不私，故無[00300]名，無名故無，無而無不。時有終始，世有變化，禍福淳淳，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，自殉殊面，有所正者有所差。比於澤，百材皆度，觀乎山，木石同壇，此之謂丘里之言。少知曰：然則謂之道，足乎？公調曰：不然。今計物之數，不止於萬物，而期曰萬物者，以敷之多者號而讀之。是故天地者，形之者，陰陽者，氣之者，道者之公，因其以號而讀之，則可，已有之矣，乃將得比哉！則若以斯辯，譬猶狗馬，其不及遠矣。少知曰：四[00301]方之内，六合之裏，萬物之所生惡起？太公調曰：陰陽相照相蓋相治，四時相代相生相殺，欲惡去就，於是橋起，雌雄片合，於是庸有。安危相易，禍福相生，緩急相摩，聚散以成。此名實之可紀，精之可志。隨序之相理，橋運之相使，窮則反，終則始。此物之所有，言之所盡，知之所至，極物而已。睹道之人，不隨其所廢，不原其所起，此議之所止。少知曰：季真之莫，接之或使，家之議，孰正於其情，孰徧於其理？太公調曰：雞鳴狗吠，是人之所知。雖[00302]有知，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，不能以意其所將。斯而析之，精至於無倫，至於不可圍。或之使，莫之，未免於物而終以過。或使則實，莫則虚。有名有實，是物之居；無名無實，在物之虚。可言可意，言而愈疏。未生不可忌，已死不可阻。死生非遠，理不可睹。或之使，莫之，疑之所假。吾觀之本，其徃無窮。吾求之末，其來無止。無窮無止，言之無，與物同理。或使莫，言之本，與物終始。道不可有，有不可無。道之名，所假而行。或使[00303]莫，在物一曲，夫胡於方？言而足，則終日言而盡道；言而不足，則終曰言而盡物。道物之極，言默不足以載。韭言韭默，議有所極。
南華真經卷之四終[00304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