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孫覽，字休因，河南洛陽人也。祖稚，魏太師、假黃鉞、上党文宣王。父紹遠，周小宗伯、上党郡公。覽性弘雅，有器量，畧涉記，尤曉鐘律。魏大統中，起家東宮親信。周明帝時，大都督。武帝在籓，與覽親善，及卽位，彌加禮焉，超拜車騎大將軍。每公卿上奏，必令省讀。覽有口辯，聲氣雄壯，凡所宣傳，百僚屬目，帝每嘉歎之。覽初名善，帝謂之曰：「朕以萬機，委卿先覽。」遂賜名焉。及誅宇文護，以功進封薛國公。其[02337]後曆小司空。從平齊，進位柱國，封第二子寬管國公。宣帝時，進位上柱國、大司徒，俄曆同、涇二州刺史。高祖丞相，轉宜州刺史。開皇二年，將有事於江南，征東南道行軍元帥，統八緫管出壽陽，水陸俱進。師臨江，陳人大駭。會陳宣帝卒，覽欲乗釁遂滅之，監軍高熲以禮不伐䘮而還。上常命覽與安德王雄、上柱國元諧、李充、左僕射高熲、右衛大將軍虞慶則、吳州緫管賀若弼等同宴，上曰：「朕昔在周朝，展誠節，但苦猜忌，每致寒心。臣若此，竟何情賴？朕之於公，義則君臣，恩猶父子。朕當與公共用終吉，罪非謀逆，一無所問。朕亦知公至誠，特付太子，宜數參見之，庶得[02338]漸相親愛。柱臣素望，實屬於公，宜識朕意。」其恩禮如此。又蜀王秀納覽女妃。其後以母憂去職。歲餘，起令復位。俄轉涇州刺史，所在並有政績。卒官。子洪嗣。仕曆宋順臨三州刺史、司農少卿、北平太守。
熾字仲光，上党文宣王稚之曾孫也。祖裕，魏太常卿、冀州刺史。父兕，周開府儀同三司、熊絳二州刺史、平原侯。熾性敏慧，美姿儀，頗涉羣，兼長武藝。建德初，武帝尚道法，尤好玄言，求學兼經史、善於談論者，通道館學士。熾應其選，與英俊並遊，通涉彌愽。建德二年，授雍州倉城令，尋轉盩啡令。頻宰二邑，考績連最，遷崤郡守。入禦正上士。高[02339]祖作相，擢丞相府功曹參軍，加大都督，封陽平縣子，邑二百戶。遷稍伯下大夫。其年王謙反，熾從信州緫管王長述溯江而上。以熾前軍，破謙一鎮，定楚、合等五州，擒僞緫管荊山西元振，以功拜儀同三司。及高祖受禪，熾率官屬先入清宮，卽日授內史舍人、上儀同三司。尋以本官攝判東宮右庶子，出入兩宮，甚被委遇。加以處事周密，高祖每稱美之。授左領軍長史，持節，使于東南道三十六州，廢置州郡，巡省風俗。還授太子僕，加諫議大夫，攝長安令。與大興令梁毗俱稱職。然毗以嚴正聞，熾以寬平顯，政不同，部內各化。尋領右常平監，遷雍州贊治，改封饒良縣[02340]子。遷鴻臚少卿。後數歲，轉太常少卿，進位開府儀同三司。復持節河南道二十八州巡省大使，于路授吏部侍郎。大業元年，遷大理卿，復西南道大使，巡省風俗。擢拜戶部尚。戶部 據本書煬帝紀上當作「民部」，唐人諱改。吐谷渾寇張掖，令熾率精騎五千擊走之，追至青海而還，以功授銀青光祿大夫。六年，幸江都宮，留熾于東都居守，仍攝左候衛將軍事。其年卒官，時年六十二。諡曰靜。子安世，通事謁者。
晟字季晟，性通敏，畧涉記，善彈工射，趫捷過人。時周室尚武，貴遊子弟咸以相矜，每共馳射，時輩皆出其下。年十八，司衛上士。初未知名，人弗之識也，唯高祖一見，深嗟[02341]異焉，乃攜其手而謂人曰：「長孫郎武藝逸羣，適與其言，又多奇畧。後之名將，非此子邪？」宣帝時，突厥攝圖請婚于周，以趙王招女妻之。然周與攝圖各相誇競，妙選驍勇以充使者，因遣晟副汝南公宇文神慶送千金公主至其牙。前後使人數十輩，攝圖多不禮，見晟而獨愛焉，每共遊獵，留之竟歲。嘗有二雕，飛而爭肉，因以兩箭與晟曰：「請射取之。」晟乃彎弓馳往，遇雕相攫，遂一發而雙貫焉。攝圖喜，命諸子弟貴人皆相親友，冀昵近之，以學彈射。其弟處羅侯號突利設，尤得衆心。而攝圖所忌，密托心腹，陰與晟盟。晟與之遊獵，因察山川形勢，部衆強弱，皆盡知之。時高祖[02342]作相，晟以狀白高祖。高祖大喜，遷奉車都尉。至開皇元年，攝圖曰：「我周家親也，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，復何面目見可賀敦乎」？因與高寶寧攻陷臨渝鎮，約諸面部落謀共南侵。高祖新立，由是大懼，修築長城，發兵屯北境，命陰壽鎮幽州，虞慶則鎮并州，屯兵數萬人以之。晟先知攝圖、玷厥、阿波、突利等叔侄兄弟各統強兵，俱號可汗，分居四面，內懷猜忌，外示和同，難以力征，易可離間，因上曰：「臣聞䘮亂之極，必致升平，是故上天啟其機，聖人成其務。伏惟皇帝陛下當百王之末，膺千載之期，諸夏雖安，戎場尚梗，興師致討，未是其時，棄於度外，又復侵擾。故宜密運籌策，[02343]漸以攘之，計失則百姓不寧，計得則萬代之福。吉凶所系，伏願詳思。臣於周末，忝充外使，匈奴倚伏，實所具知。玷厥之於攝圖，兵強而位下，外名相屬，內隙已彰，鼓動其情，必將自戰。又處羅侯者，攝圖之弟，奸多而勢弱，曲取於衆心，國人愛之，因攝圖所忌，其心殊不自安，跡示彌縫，實懷疑懼。又阿波首鼠，介在其間，頗畏攝圖，受其牽率，唯強是與，未有定心。今宜遠交而近攻，離強而合弱，通使玷厥，說合阿波，則攝圖回兵，自防右地。又引處羅，遣連奚、霫，則攝圖分衆，還左方。首尾猜嫌，腹心離阻，十數年後，承釁討之，必可一舉而空其國矣。」上省表大悅，因召與語。晟復口[02344]陳形勢，手畫山川，寫其虛實，皆如指掌。上深嗟異，皆納用焉。因遣太僕元暉出伊吾道，使詣玷厥，賜以狼頭纛，謬欽敬，禮數甚優。玷厥使來，引居攝圖使上。反間旣行，果相猜貳。授晟車騎將軍，出黃龍道，齎幣賜奚、霫、契丹等，遣嚮導，得至處羅侯所，深布心腹，誘令內附。二年，攝圖四十萬騎自蘭州入，至於周盤，破達奚長儒軍，更欲南入。玷厥不從，引兵而去。時晟又說染幹詐告攝圖曰：「鐵勒等反，欲襲其牙。」攝圖乃懼，回兵出塞。後數月，後數月 「月」原作「年」。突厥集史二：「傳上文稱二年，下文稱四年，勘之本紀及他傳，此顯是三年事，『後數年』者，『後數月』之訛也。」按通鑑系引事于陳至德元年，正是開皇三年。突厥大入，發八道元帥分出拒之。阿波至涼州，與梁睿戰，賊帥累北。時晟偏將，使謂之曰：「攝圖每來，戰皆大勝。阿波才入，便卽致敗，[02345]此乃突厥之恥，豈不內愧於心乎？且攝圖之與阿波，兵勢本敵。今攝圖日勝，衆所崇，阿波不利，國生辱。攝圖必當因以罪於阿波，成其夙計，滅北牙矣。願自量度，能禦之乎？」阿波使至，晟又謂之曰：「今達頭與隋連和，而攝圖不能制。可汗何不依附天子，連結達頭，相合強，此萬全之計。豈若䘮兵負罪，就攝圖，受其戮辱邪？」阿波納之，因留塞上，使人隨晟入朝。時攝圖與衛王軍遇，戰于白道，敗走至磧。聞阿波懷貳，乃掩北牙，盡獲其衆而殺其母。阿波還無所，西奔玷厥，乞師十余萬，東擊攝圖，復得故地，收散卒數萬，與攝圖相攻。阿波頻勝，其勢益張。攝圖又遣使朝[02346]貢，公主自請改姓，乞帝女，上許之。四年，遣晟副虞慶則使於攝圖，賜公主姓楊氏，改封大義公主。攝圖奉詔，不肯起拜，晟進曰：「突厥與隋俱是大國天子，可汗不起，安敢違意。但可賀敦帝女，則可汗是大隋女婿，奈何無禮，不敬婦公乎？」攝圖乃笑謂其達官曰：「須拜婦公，我從之耳。」於是乃拜詔。使還稱旨，授儀同三司、左勳衛車騎將軍。七年，攝圖死，遣晟持節拜其弟處羅侯莫何可汗，以其子雍閭葉護可汗。處羅侯因晟奏曰：「阿波天所滅，與五六千騎在山谷間，伏聽詔旨，當取之以獻。」乃召文武議焉。樂安西元諧曰：「請就彼梟首，以懲其惡。」武陽公李充曰：「請[02347]生將入朝，顯戮以示百姓。」上謂晟曰：「於卿何如？」晟對曰：「若突厥背誕，須齊之以刑。今其昆弟自相夷滅，阿波之惡，非負國家，因其困窮，取而戮，恐非招遠之道，不如兩存之。」上曰：「善。」八年，處羅侯死，遣晟往吊，仍齎陳國所獻寶器以賜雍閭。十三年，流人楊欽亡入突厥，詐言彭公劉昶共宇文氏女謀欲反隋，稱遣其來，密告主。雍閭信之，乃不修職貢。又遣晟出使，微觀察焉。公主見晟，乃言辭不遜，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共欽計議，扇惑雍閭。晟至京師，具以狀奏。又遣晟往索欽，雍閭欲勿與，謬答曰：「檢校客內，無此色人。」晟乃貨其達官，知欽所在，夜掩獲之，以示雍閭，因發公[02348]主私事，國人大恥。雍閭執遂迦等，並以付晟。上大喜，加授開府，仍遣入籓，蒞殺大義公主。雍閭又表請婚，僉議將許之。晟又奏曰：「臣觀雍閭，反覆無信，特共玷厥有隙，所以依倚國家。縱與婚，終當必叛。今若得尚公主，承藉威靈，玷厥、染幹必又受其徵發。強而更反，後恐難圖。且染幹者，處羅侯之子也，素有誠款，於今兩代。臣前與相見，亦乞通婚，不如許之，招令南徙，兵少力弱，易可撫馴，使敵雍閭，以邊捍。」上曰：「善。」又遣慰喻染幹，許尚公主。十七年，染幹遣五百騎隨晟來逆女，以宗女封安義公主以妻之。晟說染幹率衆南徙，居度斤舊鎮。雍閭疾之，亟來抄畧。染幹[02349]伺知動靜，輒遣奏聞，是以賊來每先有。十九年，染幹因晟奏，雍閭作攻具，欲打大同城。詔發六緫管，並取王節度，分道出塞討之。雍閭大懼，復共達頭同盟，合力掩襲染幹，大戰于長城下。染幹敗績，殺其兄弟子侄，而部落亡散。染幹與晟獨以五騎逼夜南走，至旦，行百餘里，收得數百騎，乃相與謀曰：「今兵敗入朝，一降人耳，大隋天子豈禮我乎？玷厥雖來，本無冤隙，若往投之，必相存濟。」晟知其懷貳，乃密遣從者入伏遠鎮，令速舉烽。染幹見四烽俱發，問晟曰：「城上然烽何也？」晟紿之曰：「城高地迥，必遙見賊來。我國家法，若賊少舉二烽，來多舉三烽，大逼舉四烽，使見賊多[02350]而又近耳。」染幹大懼，謂其衆曰：「追兵已逼，且可投城。」旣入鎮，晟留其達官執室以領其衆，自將染幹馳驛入朝。帝大喜，進授左勳衛驃騎將軍，持節護突厥。晟遣降虜覘候雍閭，知其牙內屢有災變，夜見赤虹，光照數百里，天狗隕，雨血三日，流星墜其營內，有聲如雷。每夜自驚，言隋師且至。並遣奏知，仍請出討突厥。都速等染幹，前後至者男女萬餘口，晟安置之。由是突厥悅附。尋以染幹意利珍豆啟人可汗，意利珍豆啟人可汗 「珍」原作「彌」，據本書煬帝紀上、又突厥傳，及通鑑開皇十九年改。「啓人」當作「啓民」，唐人諱改。賜射于武安殿。選善射者十二人，分兩朋。啟人曰：「臣由長孫大使得見天子，今日賜射，願入其朋。」許之。給晟箭六侯，發皆入鹿，啟人之朋竟勝。時有羣飛，上曰：[02351]「公善彈，我取之。」十發俱中，並應丸而落。是日百官獲賚，晟獨居多。尋遣領五萬人，於朔州築大利城以處染幹。安義公主死，持節送義城公主，復以妻之。晟又奏：「染幹部落者旣衆，雖在長城之內，猶被雍閭抄畧，往來辛苦，不得寧居。請徙五原，以河固，于夏、勝兩州之間，東西至河，南北四百里，掘橫塹，令處其內，任情放牧，免於抄畧，人必自安。」上並從之。二十年，都藍大亂，其部下所殺。晟因奏請曰：「今王師臨境，戰數有功，賊內攜離，其主被殺，乗此招誘，必並來降，請遣染幹部下分頭招慰。」上許之，果盡來附。達頭恐怖，又大集兵。詔晟部領降人，秦川行軍緫管，取[02352]晉王廣節度出討。達頭與王相抗，晟進策曰：「突厥飲泉，易可行毒。」因取諸藥毒水上流，達頭人畜飲之多死，於是大驚曰：「天雨惡水，其亡我乎？」因夜遁。晟追之，斬首千餘級，俘百餘口，六畜數千頭。王大喜，引晟入內，同宴極歡。有突厥達官來降，時亦預坐，說言突厥之內，大畏長孫緫管，聞其弓聲，謂霹靂，見其走馬，稱閃電。王笑曰：「將軍震怒，威行域外，遂與雷霆比，一何壯哉！」師旋，授上開府儀同三司，復遣還大利城，安撫新附。仁壽元年，晟表奏曰：「臣夜登城樓，望見磧北有赤氣，長百餘里，皆如雨足，下垂被地。謹驗兵，此名灑血，其下之國必且破亡。欲滅匈奴，宜在今[02353]日。」詔楊素行軍元帥，晟受降使者，送染幹北伐。二年，軍次北河，值賊帥思力俟斤等領兵拒戰，晟與大將軍梁默擊走之，轉戰六十餘里，賊衆多降。晟又教染幹分遣使者，往北方鐵勒等部招攜取之。三年，有鐵勒、思結、伏利具、渾、斛薩、阿拔、僕骨等十餘部，盡背達頭，請來降附。達頭衆大潰，西奔吐谷渾。晟送染幹安置於磧口。事畢，入朝，遇高祖崩，匿䘮未發。煬帝引晟於大行前委以內衙宿衛，知門禁事，卽日拜左領軍將軍。遇楊諒作逆，敕以本官相州刺史，發山東兵馬，與李雄等共經畧之。晟辭曰：「有男行布，今在逆地，忽蒙此任，情所不安。」帝曰：「公著勤誠，朕之所悉。[02354]今相州之地，本是齊都，人俗澆浮，易可搔擾。儻生變動，賊勢卽張，思所以鎮之，非公莫可。公體國之深，終不可以兒害義，故用相委，公其勿辭。」於是遣捉相州。諒破，追還，轉武衛將軍。大業三年，煬帝幸榆林，欲出塞外，陳兵耀武，經突厥中，指於涿郡。仍恐染幹驚懼，先遣晟往喻旨，稱述帝意。染幹聽之，因召所部諸國，奚、霫、室韋等種落數十酋長咸萃。晟以牙中草穢，欲令染乾親自除之，示諸部落，以明威重，乃指帳前草曰：「此根大香。」染幹遽嗅之曰：「殊不香也。」晟曰：「天子行幸所在，諸侯躬親灑掃，耘除御路，以表至敬之心。今牙中蕪穢，謂是留香草耳。」染幹乃悟曰：「奴罪過。奴之[02355]骨肉，皆天子賜也，得効筋力，豈敢有辭？特以邊人不知法耳，賴將軍恩澤而教導之。將軍之惠，奴之幸也。」遂拔所佩刀，親自芟草，其貴人及諸部爭放効之。乃發榆林北境，至於其牙，又東達於薊，長三千里，廣百步，舉國就役而開禦道。帝聞晟策，乃益嘉焉。後除淮陽太守，未赴任，復右驍衛將軍。五年，卒，時年五十八。帝深悼惜之，賵贈甚厚。後突厥圍鴈門，帝歎曰：「向使長孫晟在，不令匈奴至此！」晟好奇計，務功名。性至孝，居憂毀瘠，朝士所稱。貞觀中，追贈司空、上柱國、齊國公，諡曰獻。少子無忌嗣。其長子行布，亦多謀畧，有父風。起家王諒庫真，起家漢王諒庫真 「真」原作「直」，據本書元景山傳改。庫真，北朝官名，見南史侯景傳、舊唐書職官志卷一、文館詞林卷四五三周孝範碑銘。甚見親狎。後遇諒於并州[02356]起逆，率衆南拒官軍，乃留行布城守，遂與豆盧毓等閉門拒諒，城陷，遇害。次子恆安，以兄功授鷹揚郎將。
史臣曰：長孫氏爰自代陰，來儀京洛，門傳鍾鼎，家誓山河。代八王，無以方其茂績；張氏七葉，不能譬此重光。覽獨擅雄辨，熾早稱爽俊，俱司禮閣，並統師旅，且公且侯，文武不墜。晟體資英武，兼包奇畧，因機制變，懷彼戎夷。傾巢盡落，屈膝稽顙，塞垣絕鳴鏑之旅，渭橋有單于之拜。惠流邊朔，功光王府，保茲爵祿，不亦宜乎！[02357] [02358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