曆觀前代外戚之家，乗母后之權以取高位厚秩者多矣，然而鮮有克終之美，必罹顛覆之患，何哉？皆由乎無德而尊，不知紀極，忽于滿盈之戒，罔念高危之咎，故鬼瞰其室，憂必及之。夫其誠著艱難，功宣社稷，不以謙沖自牧，未免顛蹶之禍，而況道不足以濟時，仁不足以利物，自矜於己，以富貴驕人者乎？此呂、霍、上官、閻、梁、竇、鄧所以繼踵而亡滅者也。昔文皇潛躍之際，獻後便相推轂，煬帝大橫方兆，[03183]蕭妃密勿經綸，是以恩禮綢繆，始終不易。然內外親戚，莫預朝權，昆弟在位，亦無殊寵。至於居擅玉堂，家稱金穴，暉光戚裡，重灼四方，將三司以比儀，命五侯而同拜者，終始一代，寂無聞焉。考之前王，可謂矯其弊矣。故雖時經擾攘，無有陷於不義，市朝遷貿，而皆得以保全。比夫憑藉寵私，階緣恩澤，乗其非據，旋就顛隕者，豈可同日而言哉！此所謂愛之以禮，能改覆車。輒敘其事，󿀁「外戚傳」云。

高祖外家呂氏

高祖外家呂氏，其族蓋微，平齊之後，求訪不知所在。至開皇初，濟南郡上言，有男子呂永吉，自稱有姑字苦桃，󿀁楊[03184]忠妻。楊忠妻 忠原為空格，各本多作「諱」，今補「忠」字。勘驗知是舅子，始追贈外祖雙周󿀁上柱國、太尉、八州諸軍事、青州刺史，封齊郡公，諡曰敬，外祖母姚氏󿀁齊敬公夫人。詔並改葬，于齊州立廟，置守塚十家。以永吉襲爵，留在京師。大業中，授上党郡太守，性識庸劣，職務不理。後去官，不知所終。永吉從父道貴，性尤頑騃，言詞鄙陋。初自鄉里征入長安，上見之悲泣。道貴畧無戚容，但連呼高祖名，云：「種末定不可偷，大似苦桃姊。」是後數犯忌諱，動致違忤，上甚耽之。乃命高熲厚加供給，不許接對朝士。拜上儀同三司，出󿀁濟南太守，令卽之任，斷其入朝。道貴還至本郡，高自崇重，每與人言，自稱皇舅。數將儀衛出入閭裡，[03185]從故人游宴，官民咸苦之。後郡廢，終於家，子孫無聞焉。

獨孤羅　弟陁

獨孤羅，字羅仁，云中人也。父信，初仕魏󿀁荊州刺史。武帝之入關也，信棄父母妻子西󿀀長安，曆職顯貴，羅由是遂󿀁高氏所囚。信後仕周󿀁大司馬。及信󿀁宇文護所誅，羅始見釋，寓居中山，孤貧無以自給。齊將獨孤永業以宗族之故，見而哀之，󿀁買田宅，遺以資畜。初，信入關之後，復娶二妻，郭氏生子六人，善、穆、藏、順、陁、整，崔氏生獻皇后。及齊亡，高祖󿀁定州緫管，獻皇后遣人尋羅，得之，相見悲不自勝，侍御者皆泣。於是厚遺車馬財物。未幾，周武帝以羅功[03186]臣子，久淪異域，征拜楚安郡太守。以疾去官，󿀀於京師。諸弟見羅少長貧賤，每輕侮之，不以兄禮事也。然性長者，亦不與諸弟校競長短，後由是重之。及高祖󿀁丞相，拜儀同，常置左右。旣受禪，下詔追贈羅父信官爵曰：「褒德累行，往代通規，追遠慎終，前王盛典。故柱國信，風宇高曠，獨秀生民，睿哲居宗，清猷映世。宏謀長策，道著於弼諧，緯義經仁，事深於拯濟。方當宣風廊廟，亮采臺階，而運屬艱危，功高弗賞，眷言令範，事切於心。今景運初開，椒闈肅建，載懷塗山之義，無忘褒、紀之典。可贈太師、上柱國、冀定等十州刺史、趙國公，邑萬戶。」其諸弟以羅母沒齊，先無夫人之號，不[03187]當承襲。上以問後，後曰：「羅誠嫡長，不可誣也。」於是襲爵趙國公。以其弟善󿀁河內郡公，穆󿀁金泉縣公，藏󿀁武平縣公，陁󿀁武喜縣公，整󿀁千牛󿀅身。擢拜羅󿀁左領左右將軍，尋遷左衛將軍，前後賞賜不可勝計。久而出󿀁涼州緫管，進位上柱國。仁壽中，征拜左武衛大將軍。煬帝嗣位，改封蜀國公。未幾，卒官，諡曰恭。子纂嗣，仕至河陽郡尉。纂弟武都，大業末，亦󿀁河陽郡尉。庶長子開遠，宇文化及之弑逆也，裴虔通率賊入成象殿，宿衛兵士皆從逆，開遠時󿀁千牛，與獨孤盛力戰於閤下，󿀁賊所執，賊義而舍之。善後官至柱國。卒，子覽嗣，仕至左候衛將軍，大業末卒。[03188]

獨孤陁，字黎邪。仕周胥附上士，坐父徙蜀郡十餘年。宇文護被誅，始󿀀長安。高祖受禪，拜上開府、右領左右將軍。久之，出󿀁郢州刺史，進位上大將軍，累轉延州刺史。好左道。其妻母先事貓鬼，其妻母先事貓鬼 「其妻母」，北史獨孤陁傳作「其外祖母高氏」。因轉入其家。上微聞而不之信也。會獻皇后及楊素妻鄭氏俱有疾，召醫者視之，皆曰：「此貓鬼疾也。」上以陁後之異母弟，陁妻楊素之異母妹，由是意陁所󿀁，陰令其兄穆以情喻之。上又避左右諷陁，陁言無有。上不悅，左轉遷州刺史。出怨言。上令左僕射高熲、納言蘇威、大理正皇甫孝緒、大理丞楊遠等雜治之。陁婢徐阿尼言，本從陁母家來，常事貓鬼。每以子日夜祀之。言子者鼠也。其[03189]貓鬼每殺人者，所死家財物潛移於畜貓鬼家。陁嘗從家中素酒，其妻曰：「無錢可酤。」陁因謂阿尼曰：「可令貓鬼向越公家，使我足錢也。」阿尼便咒之󿀀。數日，貓鬼向素家。十一年，上初從并州還，陁於園中謂阿尼曰：「可令貓鬼向皇后所，使多賜吾物。」阿尼復咒之，遂入宮中。楊遠乃于門下外省遣阿尼呼貓鬼。阿尼於是夜中置香粥一盆，以匙扣而呼之曰：「貓女可來，無住宮中。」久之，阿尼色正青，若被牽曳者，云貓鬼已至。上以其事下公卿，奇章公牛弘曰：「妖由人興，殺其人可以絕矣。」上令以犢車載陁夫妻，將賜死於其家。陁弟司勳侍中整詣闕求哀，於是免陁死，除名󿀁民，[03190]以其妻楊氏󿀁尼。先是，有人訟其母󿀁人貓鬼所殺者，上以󿀁妖妄，怒而遣之。及此，詔誅被訟行貓鬼家。陁未幾而卒。煬帝卽位，追念舅氏，聽以禮葬，乃下詔曰：「外氏衰禍，獨孤陁不幸早世，遷卜有期。言念渭陽之情，追懷󿀄切，宜加禮命，允󿀅哀榮。可贈正議大夫。」帝意猶不已，復下詔曰：「舅氏之尊，戚屬斯重，而降年弗永，凋落相繼。緬惟先往，宜崇徽秩。復贈銀青光祿大夫。」有二子：延福、延壽。陁弟整，官至幽州刺史，大業初卒，贈金紫光祿大夫，平鄉侯。

蕭巋傳

蕭巋，字仁遠，梁昭明太子統之孫也。父詧，初封岳陽王，鎮[03191]襄陽。侯景之亂，其兄河東王譽與其叔父湘東王繹不協，󿀁繹所害。及繹嗣位，詧稱籓於西魏，乞師請討繹。周太祖以詧󿀁梁主，遣柱國於謹等率騎五萬襲繹，滅之。詧遂都江陵，有荊郡、其西平州延袤三百里之地，稱皇帝于其國，車服節文一同王者。仍置江陵緫管，以兵戍之。詧薨，巋嗣位，年號天保。巋俊辯有才學，兼好內典。周武帝平齊之後，巋來賀，帝享之甚歡。親彈琵琶，令巋起舞，巋曰：「陛下親禦五絃，臣敢不同百獸！」高祖受禪，恩禮彌厚，遣使賜金五百兩，銀千兩，布帛萬匹，馬五百匹。巋來朝，上甚敬焉，詔巋位在王公之上。巋被服端麗，進退閒雅，天子矚目，百僚傾慕。[03192]賞賜以億計。月餘󿀀籓，帝親餞于滻水之上。後󿀅禮納其女󿀁晉王妃，又欲以其子瑒尚蘭陵公主。由是漸見親待。獻皇后言于上曰：「梁主通家，腹心所寄，何勞猜防也。」上然之，於是罷江陵緫管，巋專制其國。歲餘，巋又來朝，賜縑萬匹，珍玩稱是。及還，上親執手曰：「梁主久滯荊楚，未復舊都，故鄉之念，良軫懷抱。朕當振旅長江，相送旋反耳。」巋拜謝而去。其年五月，寢疾，臨終上表曰：「臣以庸暗，曲荷天慈，寵冠外籓，恩逾連山，爰及子女，尚主婚王。每願躬擐甲胄，身先士卒，掃蕩逋寇，上報明時。而攝生乖舛，遽罹屙疾，屬纊在辰，顧陰待謝。長違聖世，感戀嗚咽，遺嗣孤藐，特乞降慈。伏願[03193]聖躬與山嶽同固，皇基等天日俱永，臣雖九泉，實無遣恨。」並獻所服金裝劒，上覽而嗟悼焉。巋在位二十三年，年四十四薨，梁之臣子諡曰孝明皇帝，廟號世宗。子琮嗣。巋著「孝經」、「周易義記」及「大小乗幽微」十四卷，行於世。

琮字溫文，性寬仁，有大度，倜儻不羈，愽學有文義。兼善弓馬，遣人伏地著帖，琮馳馬射之，十發十中，持帖者亦不懼。初封東陽王，尋立󿀁梁太子。及嗣位，上賜璽󿀂曰：「負荷堂構，其事甚重，雖窮憂勞，常須自力。輯諧內外，親任才良，聿遵世業，是所望也。彼之疆守，咫尺陳人，水潦之時，特宜警󿀅。陳氏比日雖復朝聘相尋，疆埸之間猶未清肅，唯當恃[03194]我必不可幹，勿得輕人而不設󿀅。朕與梁國，積世相知，重以親姻，情義彌厚。江陵之地，朝寄非輕，󿀁國󿀁民，深宜抑割，恆加饘粥，以禮自存。」又賜梁之大臣璽󿀂，誠勉之。時琮年號廣運，有識者曰：「運之󿀁字，軍走也，吾君將奔走乎？」其年，琮遣大將軍戚昕以舟師襲陳公安，不克而還。征琮叔父岑入朝，拜󿀁大將軍，封懷義公，因留不遣。復置江陵緫管以監之。琮所署大將軍許世武密以城召陳將宜黃侯陳紀，謀泄，琮誅之。後二歲，上征琮入朝，率其臣下二百余人朝于京師，江陵父老莫不隕涕相謂曰：「吾君其不反矣！」上以琮來朝，遣武鄉公崔弘度將兵戍之。軍至鄀州，琮叔[03195]父岩及弟瓛等懼弘度掩襲之，遂引陳人至城下，虜居民而叛，於是廢梁國。上遣左僕射高熲安集之，曲赦江陵死罪，給民復十年。梁二主各給守墓十戶。拜琮󿀁柱國，賜爵莒國公。煬帝嗣位，以皇后之故，甚見親重。拜內史令，改封梁公。琮之宗族，緦麻以上，並隨才擢用，於是諸蕭昆弟布列朝廷。琮性淡雅，不以職務自嬰，退朝縱酒而已。內史令楊約與琮同列，帝令約宣旨誡勵，約復以私情喻之。琮答曰：「琮若復事事，則何異於公哉！」約笑而退。約兄素，時󿀁尚󿀂令，見琮嫁從父妹于鉗耳氏，因謂琮曰：「公，帝王之族，望高戚美，何乃適妹鉗耳氏乎？」琮曰：「前已嫁妹于侯莫陳氏，[03196]此復何疑！」素曰：「鉗耳，羌也，侯莫陳，虜也，何得相比！」素意以虜優羌劣。琮曰：「以羌異虜，未之前聞。」素慚而止。琮雖羈旅，見北間豪貴，無所降下。嘗與賀若弼深相友善，弼旣被誅，復有童謠曰：「蕭蕭亦復起。」帝由是忌之，遂廢於家，未幾而卒。贈左光祿大夫。子鉉，襄城通守。復以琮弟子鉅󿀁梁公。鉅小名藏，煬帝甚昵之，以󿀁千牛，與宇文皛出入宮掖，伺察內外。帝每有遊宴，鉅未嘗不從焉，遂于宮中多行淫穢。江都之變，󿀁宇文化及所殺。

瓛字欽文，少聰敏，解屬文。在梁󿀁荊州刺史，頗有能名。崔弘度以兵至鄀州，瓛懼，與其叔父岩奔于陳。陳主以󿀁侍[03197]中、安東將軍、吳州刺史，甚得物情，三吳父老皆曰：「瓛吾君子也。」及陳亡，吳人推瓛󿀁主。吳人見梁武、簡文及詧、巋等兄弟並第三而踐尊位，瓛自以巋之第三子也，深自矜負。有謝異者，頗知廢興，梁、陳之際，言無不驗，江南人甚敬信之。及陳主被擒，異奔於瓛，由是益󿀁衆所󿀀。褒國公宇文述以兵討之，瓛遣王哀守吳州，自將拒述。述遣兵別道襲吳州，哀懼，衣道士服，棄城而遁。瓛衆聞之，悉無鬥志，與述一戰而敗。瓛將左右數人逃於太湖，匿於民家，󿀁人所執，送於述所，斬之長安，時年二十一。弟璟，󿀁朝請大夫、尚衣奉禦。瑒，曆衛尉卿、秘󿀂監、陶丘侯。瑀，曆內史侍郎、河池太守。[03198]

史臣曰：三五哲王，防深慮遠，舅甥之國，罕執鈞衡，母后之家，無聞傾敗。爰及󿀆、晉，顛覆繼軌，皆由乎進不以禮，故其斃亦速。若使獨孤權侔呂、霍，必敗于仁壽之前，蕭氏勢均梁、竇，豈全于大業之後！今或不隕舊基，或更隆先構，豈非處之以道，不預權寵之所致乎！[03199] [03200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