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陳思王 曹 植 撰
誥咎文
五行致灾，先史咸以應政而作。天地之氣，自有變動，未必政治之所興致。于時風，發屋㧞木，意有感焉。聊假六帝之命，以誥咎祈福。辭曰：
上帝有命，風伯雨師。夫風以動氣，雨以潤時，陰陽協和，氣物以滋。亢陽害苗，暴風條。伊、[00185]周是過，在湯斯遭。桑林既禱，慶雲克舉偃禾之復，姬公去楚。况我皇德，承天統民。禮敬川嶽，祗肅百神。享兹元吉，釐福日新。至若炎旱赫羲，猋風扇發。嘉卉以萎，良木以㧞。何谷宜填？何山應伐？何靈宜論？何神宜謁？於是五靈振悚，皇祇赫怒，招揺驚怯，悗搶奮斧。河伯典澤，屏翳司風， 呵飛厲，顧叱風隆。息猋遏暴，元敕華嵩。慶雲是興，效厥豐年。遂乃沈陰坱圠，甘澤微微。雨我公田，爰暨于私。黍稷盈疇，[00186]芳草依依。靈禾重穗，生彼邦畿。年登歲豐，民無餒飢。
釋愁文
予以愁慘，行吟路邊，形容枯悴，憂心如醉。有玄靈先生而問之曰：「將何疾？以至於斯？」答曰：「吾所病者，愁。」先生曰：「愁是何物，而能病乎？」答曰：「愁之物。惟恍惟惚。不召自來，推之弗徃。尋之不知其際，握之不盈一掌。寂寂長夜。或群或黨。去來無方，亂我情爽。其來[00187]難退，其去易追。臨餐困於哽咽，煩冤毒於酸嘶。加之以粉飾不澤。飲之以兼肴不肥。温之以金石不消。麾之以神膏不希。授之以巧咲不悅。樂之以絲竹增悲。醫和絶思而無措。先生豈能我蓍龜乎？」先生作色而言曰：「予徒辯之愁形。未知愁所由而生。我獨言其發矣。方今道既隱。生末季，沉溺流俗，眩惑名位，濯纓彈冠，咨趣榮貴。坐不安席，食不終味，遑遑汲汲，或憔或悴。所鬻者[00188]名，所拘者利。良由華薄，凋損正氣。吾將贈以無之藥，給以淡薄之湯，刺以玄虚之針，炙以淳朴之方，安以恢廓之宇，坐以寂寞之床。使王喬與 而逝，黃公與咏歌而行。莊與具養神之撰，老聃與致愛性之方。趣避路以栖跡，乘輕雲以翱翔。」於是精駭魂散，改心回趣，願納至言，仰崇玄度。衆愁忽然，不辭而去。
七啓[00189]
昔枚乘作七發，傅毅作七激，張衡作七辯，崔駰作七依，辭各美麗。予有慕之焉，遂作七啓，并命王粲作焉。
玄微隱居荒之庭，飛遯離俗，澄神定靈，輕禄傲貴，與物無營。耽虚好靜，羨此永生。獨馳思乎天雲之際，無物象而能傾。於是鏡機聞而將徃說焉。駕超野之駟，乘追風之輿，經逈漠，出幽墟，入乎泱𣾘?之野，遂届玄微之所居。其居，左激水，右高岑，背洞壑，對芳[00190]林，冠皮弁，被文裘，出山岫之潜穴，倚峻崖而嬉游。志飄飄焉，嶢嶢焉，似若狹六合而隘九州，若將飛而未逝，若舉翼而中留。 於是鏡機攀葛藟而登，距嵒而立，順風而稱曰：「予聞君不遯俗而遺名，智士不背世而滅勳。今吾棄道藝之華，遺仁義之英，耗精神乎虚廓，廢人之紀經。譬若畫形於無象，造響於無聲。未之思乎？何所規之不通？」玄微俯而應之曰：「嘻，有是言乎？夫太極之初，混沌未[00191]分，萬物紛錯，與道俱隆。蓋有形必朽，有跡必窮。茫茫元氣，誰知其終？名穢我身，位累我躬。竊慕古人之所志，仰老、莊之遺風。假靈龜以托喻，寧掉尾於塗中。」
鏡機曰：「夫辯言之艷，能使窮澤生流，枯木發榮，庶感靈而激神，况近在乎人情。僕將君說游觀之至娛，演聲色之妖靡，論變化之至妙，敷道德之弘麗。願聞之乎？」玄微曰：「吾整身倦世，探隱拯沉，不遠遐路，幸光[00192]臨。將敬滌耳，以聽玉音。」
鏡機曰：「芳菰精粺，霜蓄露葵。玄熊素膚，肥豢膿肌。蟬翼之割，剖纖析微。累如疊縠，離若散雪。輕隨飛風，刃不轉切。山鵽斥鷃，珠翠之珍。搴芳蓮之巢龜，膾西海之飛鱗。臛江東之潛鼉，臇南之鳴鶉。糅以芳酸，甘和既醇。玄冥適鹹，蓐收調辛。紫蘭丹椒，施和必節。滋味既殊，遺芳射越。乃有春清縹酒，康狄所營。應化則變，感氣而成。彈徴則苦發，扣宫則甘生。[00193]於是盛以翠樽，酌以雕觴。浮蟻鼎沸，酷烈馨香。可以和神，可以娛腸。此肴饌之妙。能從我而食之乎？」玄微曰：「予甘藜藿，未暇此食。」
鏡機曰：「步光之劒，華藻繁縟。飾以文犀，雕以翠緑。綴以驪龍之珠，錯以荆山之玉。陸斷犀象，未足稱雋；隨波截鴻，水不漸刃。九旒之冕，散曜垂文；華組之纓，從風紛紜。佩則結緑懸黎，寶之妙微。符采照爛，流景揚輝。黼黻之[00194]服，紗縠之裳，金華之舄，動趾遺光，繁飾參差。微鮮若霜。緄佩綢繆，或彫或錯。薰以幽若，流芳肆布。雍容閒步，周旋馳燿。南威之解顔，西施之巧咲。此容飾之妙，能從我而服之乎？」玄微曰：「予好毛褐，未暇此服。」
鏡機曰：「馳騁足用蕩思，游獵可以娛情。僕將吾駕雲龍之飛駟，飾玉輅之繁纓，垂宛虹之長緌，抗招揺之華旍。捷忘之矢，秉繁弱之弓。忽躡景而輕騖，逸奔驥而超遺風。[00195]於是溪填谷塞，榛藪平夷，緣山置罝，彌野張罘。下無漏跡，上無逸飛。鳥集獸屯，然後會圍。獠徒雲布，武騎霧散。丹旗燿野，戈殳皓旰。曳文狐，掩狡兔，捎鷫鷞，拂振鷺。當軌藉，值足遇踐。飛軒電逝，獸隨輪轉。翼不暇張，足不及騰，動觸飛鋒，舉挂輕罾。搜林索險，探薄窮阻。騰山赴壑，風厲焱舉。機不虚發，中必飲羽。於是人稠網密，地逼勢脅，哮闞之獸，張牙奮鬣。志在觸突，猛氣不慴。乃使北宫、東郭之疇，生[00196]抽豹尾，分裂貙肩。形不抗手，骨不隱拳。批熊碎掌，拉虎摧班。野無毛類，林無羽群。積獸如陵，飛翮成雲。於是駭鍾鳴鼓，收旌弛旆，頓綱縱網，羆獠回邁。駿騄齊驤，揚鑾飛沫，俯倚金較，仰撫翠蓋。雍容暇豫，娛志方外。此羽獵之妙。能從我而觀之乎？」玄微曰：「予性樂恬靜，未暇此觀。」
鏡機曰：「閒宫顯敞，雲屋晧旰。崇景山之高基，迎清風而立觀。彤軒紫柱，文榱華梁，綺井[00197]含葩，金墀玉廂。温房則冬服絺綌，清室則中夏含霜。華閣緣雲，飛陛陵虚，俯眺流星，仰觀八隅。升龍攀而不逮，眇天際而高居。繁巧神怪，變名異形。班輸無所措其斧斤，離婁之失睛。麗草交植，殊品詭類。緑葉朱榮，熙天曜日。素水盈沼，叢木成林。飛翮陵高，鱗甲隱深。於是逍遥暇豫，忽若忘。乃使任垂釣，魏氏發機。芳餌沈水，輕繳弋飛。落翳雲之翔鳥，援九淵之靈龜。然後採菱花，擢水蘋，弄蛛蜯[00198]戲鮫人，諷廣之所咏，覿游女於水濱，燿神景於中沚，被輕縠之纖羅。遺芳烈而靜步，抗皓手而清歌。歌曰：望雲際兮有好仇，天路長兮徃無由。佩蘭蕙兮誰脩，嬿婉絶兮我心愁。此宫館之妙，能從我而居之乎？」玄微曰：「予躭嵓穴，未暇此居。」
鏡機曰：「既游觀中原，逍遥閒宫，情放志蕩，淫樂未終，亦將有才人妙妓，遺世越俗，揚北里之流聲，紹陽阿之妙曲。爾乃御文軒，臨洞[00199]庭，琴瑟交揮，左箎右笙，鍾鼓俱振，簫管齊鳴。然後姣人乃被文縠之華袿，振輕綺之飄颻，戴金揺之熠燿，揚翠羽之雙翹，揮流芳，燿飛文，歷盤鼓，煥繽紛，長裾隨風。悲歌入雲。蹻捷若飛，蹈虚遠蹠。陵躍超驤。蜿蟬輝霍。翔爾鴻翥，濈然鳧没。縱輕體以迅赴。景追形而不逮。飛聲激塵。依威厲響。才捷若神。形難象。於是歡未渫，白日西頽。散樂變飾，微步中閨。玄眉弛兮鉛花落。收亂髮兮拂蘭澤。形媠服[00200]兮揚幽若。紅顔宜咲，睇盻流光。時與吾，携手同行。踐飛除，即閒房。花燭爛，幄幕張。動朱唇，發清商，揚羅袂，振華裳。九秋之夕，歡未央。此聲色之妙，能從我而遊之乎？」玄微曰：「予願清虚，未暇及此遊。」
鏡機曰：「予聞君樂奮節以顯義，烈士甘危軀以成仁。是以雄俊之徒，交黨結倫，重氣輕命，感分遺身。故田光伏劒於北燕，公叔畢命於西秦。果毅輕斷，虎步谷風，威慴萬乘，華[00201]夏稱雄。」詞未及終，而玄微曰：「善。」鏡機曰：「此乃游俠之徒耳，未足稱妙。若夫田文、無忌之儔，乃上古之俊公，皆飛仁揚義，騰躍道藝，遊心無方，抗志雲際，陵轢諸侯，驅馳當世，揮袂則九野生風，慷慨則氣成虹蜺。吾若當此之時，能從我而友之乎？玄微曰：予亮願焉。然方於道有累，如何？」
鏡機曰：「世有聖宰，翼帝霸世，同量乾坤，等曜日月。玄化參神，與靈合氣。惠澤播於黎苗，[00202]威靈振乎無外。超隆平於殷周，踵羲皇而齊泰。顯朝惟清，王道遐均，民望如草，我澤如春，河濱無洗耳之士，喬嶽無巢居之民。是以俊乂來仕，觀國之光，舉不遺材，進各異方。贊典禮於辟雍，講文德於明堂。正流俗之華說，綜孔氏之舊章。散樂移風，國富民康，神應休臻，屢獲嘉祥。故甘露紛而晨降，景星宵而舒光，觀遊龍於神淵，聆鳴鳳於高岡。此霸道之至隆，而雍熙之盛際。然主上猶尚以沈恩之未[00203]廣，懼聲教之未厲，采英奇於仄陋，宣皇明於嵓穴。此寧啇欹之秋，而吕望所以投綸而逝。吾太和之民，不欲仕陶唐之世乎？」於是玄微攘袂而興曰：「偉哉言乎！近者吾所述華淫，欲以厲我，祗攪予心。至聞天下穆清，明君莅國，覽盈虚之正義，知頑素之迷惑，令予廓爾，身輕若飛，願反初服，從而。」
九咏
芙蓉車兮桂衡，結萍蓋兮翠旌。四蒼虬兮翼[00204]轂，駕陵魚兮驂鯨。茵薦兮 席，蕙幬兮苓牀。抗南箕兮簸瓊蕊，挹天河兮滌玉觴。靈既降兮泊靜默，登文階兮坐紫房。服春榮兮猗靡，雲居繞兮容裔。冠北辰兮岌峨，帶 虹兮陵厲。蘭肴御兮玉俎陳，雅音奏兮文虞羅。感廣兮羨游女，揚激楚兮咏湘娥。臨回風兮浮渚，目牽牛兮眺織女。交有際兮會有期，嗟痛吾兮來不時。來無兮進無聞，泣下雨兮嘆成雲。先后悔其靡及，冀后土之一悟。猶搦[00205]轡而繁策，馳覆車之危路。群秉舟而無楫，將何川而能度？何世俗之蒙昧，悼邦國之未靜。 椒蘭其望治，由倒裳而求領。尋湘之長流，採芳岸之靈芝。遇遊女於水裔，採菱花而結詞。野蕭條以極望，曠千里而無人。民生期於必死，何自苦以終身。寧作清水之沉泥，不濁路之飛塵。
柳頌序
予以閑暇，駕言出遊，過友人楊德祖之家，視[00206]其屋宇寥廓，庭中有一柳樹，聊戲刊其樹葉，故著斯文，表之遺翰。遂因辭勢，以譏當今之士。
司馬仲達
今賊徒欲保江表之城，守歐吳耳，無有争雄於宇，角勝於平原之志。故其俗蓋以洲渚營壁，江、淮城塹而已。若可得挑致，則吾一旅之卒，足以敵之。蓋弋鳥者矯其矢，釣魚者理其綸，此皆度彼慮，因象設宜者。今[00207]足下曽無矯矢理綸之謀，徒欲候其離舟，伺其登陸，乃圖并吳會之地，牧東野之民，恐非主上授節將之心。
與楊德祖
植白：數日不，思勞，想同之。僕少好文章，迄全于今，十有五年矣。然今世作者，可略而言。昔仲宣獨步於南，孔璋鷹揚於河朔，偉長擅名於青土，公幹振藻於海隅，德璉發跡於此魏，足下高視於上京。當[00208]此之時，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，家家自謂抱荆山之玉。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，頓八紘以掩之，今悉集兹國矣。然此數，猶復不能飛軒絶跡，一舉千里。以孔璋之才，不閒於詞賦，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，譬畫虎不成，反狗。前有嘲之，反作論盛道僕贊其文。夫鍾期不失聽，于今稱之。吾亦不能妄嘆者，畏後世之嗤余。世人著述，不能無病，僕嘗好人譏彈其文，有不善，應時改定。昔[00209]丁敬禮嘗作文，使僕潤飾之，僕自以才不過若人，辭不。敬禮謂僕：卿何所宜難？文之佳惡，吾自得之。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？吾嘗歎此達言，以美談。昔尼父之文辭，與人通流，至於制春秋，遊夏之徒，乃不能措一辭。過此而言不病者，吾未之。蓋有南威之容，乃可以論於淑媛；有龍全之利，乃可以議於斷割。劉季緒才不能逮於作者，而好詆訶文章，掎摭利病。昔田巴毁五帝，罪王，訾[00210]五霸於稷下，一旦而服千人。魯連一說，使終身杜口。劉生之辯，未若田氏，今之仲連，求之不難，可無息乎？人各有好尚，蘭茝蓀蕙之芳，衆人所好，而海畔有逐臭之夫；咸池六莖之發，衆人所共樂，而墨翟有非之之論。豈可同哉！今徃僕少所著辭賦一通相與。夫街談巷說，必有可采。擊轅之歌，有應風雅，匹夫之思，未易輕棄。辭賦道，固未足以揄揚義，彰示來世。昔楊云，先朝執戟之臣耳，[00211]猶稱壯夫不。吾雖薄德，位蕃侯，猶庶幾戮力上國，流惠下民，建永世之業，流金石之功，豈徒以翰墨勳績，辭賦君哉！若吾志未果，吾道不行，則將采庶官之實録，辯時俗之得失，定仁義之衷，成一家之言。雖未能藏之於名山，將以傳之於同好，非要之皓首，豈今日之論乎？其言之不慚，待惠之知我。明早相迎，不盡懷。曹植白。
與吳季重[00212]
植白：季重足下。前日雖因常調，得密坐，雖燕飲彌日，其於别遠會稀，猶不盡其勞積。若夫觴酌陵波於前，簫笳發音於後，足下鷹揚其體，鳳觀虎視，謂蕭、曹不足儔，衛、霍不足侔。左顧右盻，謂若無人，豈非君壯志哉！過屠門而嚼，雖不得肉，貴且快意。當斯之時，願舉太山以肉，傾東海以酒，伐雲夢之竹以笛，斬泗濱之梓以箏，食若填巨壑，飲若灌漏巵，其樂固難量，豈非丈夫之[00213]樂哉！然日不我與，曜靈急節，面有逸景之速，别有參、商之闊，思欲抑六龍之首，頓羲和之轡，折若木之華，閉濛記之谷。天路高邈，良久無緣，懷戀反側，何如何如！得所來訊，文采委曲，曄若春榮，瀏若清風，申咏反覆，曠若復面。其諸賢所著文章，想還所治，復申咏之。可令憙吏，諷而誦之。夫文章之難，非獨今，古之君，猶亦病諸。家有千里，驥而不珍焉；人懷盈尺，和氏而無貴矣。夫君而不知[00214]音樂，古之達論，謂之通而蔽。墨翟不好妓，何過朝歌而迴車乎？足下好妓，而正值墨翟一作氏。迴車之縣，想足下助我張目。聞足下在彼，自有佳政。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，未有不求而自得者。且改轍而行，非良樂之御；易民而治，非楚、鄭之政。願足下勉之而已矣。適對嘉賓，口授不悉，徃來數相聞。曹植白。
任城王誄
昔虢佐文，旦奭翼武。於休我王，魏之元輔。[00215]將崇懿跡，等號齊、魯。如何奄忽，命不是與。仁者悼没，兼彼殊類。矧我同生，能不憯阻？目想官墀，心在平素。彷佛魂神，馳情陵墓。凡夫受命，達者狥名。王雖薨徂，功著丹青。人誰不没，德貴有遺。乃作誄曰：
幼有令德，光輝珪璋。孝殊閔氏，義達參商。温温其恭，爰柔克剛。心存建業，王室是匡。矯矯元戎，雷動雨徂。横行燕氏，威慴北胡。奔虜無竄，還戰高柳。王率壯士，常君首。宜究長年，[00216]永保皇家，如何奄忽，景命不遐。同盟飲淚，百寮咨嗟。
司馬曹休誄
於穆公侯，魏之宗室，明德紀踵。奕世純粹，闡弘汎愛，仁以接物。藝以華，體斯亮實。年没弱冠，志在雄英。高揖名師，發言有章。東夏翕然，稱曰龍光。貧而無怨，孔以難。嗟我公侯，屢空是安。不耽世禄，親悅歡。好彼蓬樞，甘彼瓢簞。味道忘憂，踰憲超顔。矯矯公侯，不橈[00217]其厄。呵叱軍，躬奮雉戟。足蹴白刃，手按飛鏑。終弭淮南，保我疆埸。
光禄夫荀侯誄
如冰之清，如玉之潔。法而不威，和而不爇。百寮欷歔， 霑纓。機女投杼，農夫輟耕。輪結徹而不轉，馬悲鳴而倚衡。
平原懿公主誄
俯振地紀，仰錯天文。悲風激興，霜猋雪雰。凋蘭天蕙，良幹以泯。於惟懿主。瑛瑶其質。恊策[00218]應期。含英秀出。岐嶷之姿，寔朗寔。 在生十旬。察人識物。儀同聖表。聲協音律。驤眉識徃。俛首知來。求顔必咲。和音則該。阿保接手。侍御充傍。常在襁褓。不停幃牀。專愛一宫。取玩聖皇。何圖奄忽。罹天之殃。魂神遷移。精爽翱翔。號之不應，聽之不聆。帝用吁嗟，嗚呼哀哉！憐爾早没，不逮陰光。改封郡，惟帝舊疆。建土開家，邑移蕃王。琨珮惟鮮，朱紱斯煌。國號既崇，哀爾孤獨。配爾名，華宗貴族。爵以列[00219]侯，銀艾優渥。成禮于宫，靈輀交轂。生雖異室，殁同山嶽。爰構玄宫，玉石交連。朱房皓璧，皜曜電鮮。飾終泣，法生象存。長埏繕脩，神閨掩扉。柩並降，雙魂孰依。人誰不殁，憐爾尚微。阿保激感，上聖悲。城闕之詩，以日踰歲。况我愛，神光長㓕。扃關一闔，曷其復晢。
武帝誄
於惟我王，承運之衰。神武震發，群雄戡夷。拯民于下，登帝太微。德美旦、奭，功越彭、韋。九德[00220]光，萬國作師。寢疾不興，聖體長違。華夏飲淚，黎庶含悲。神翳功顯，身沈名飛。敢揚聖德，表之素旗。乃作誄曰：
於穆我王，胄稷胤周。賢聖是紹，元懿允休。先侯佐僕，實維平陽。功成績著，德昭王，民以寧一，興咏有章。我王承統，文姿特生。年在志學，謀過老成。奮臂舊邦，翻身上京。表與我王，交兵若神。張陳背誓，傲帝虐民。擁徒百萬，虎視朔濱。我王赫怒，戎車列陳。武卒處闞，如雷[00221]如電。攙搶北掃，舉不浹辰。紹遂奔北，河朔是賓。振旅京師，帝嘉厥庸。乃位丞相，總攝公，進受上爵，臨君魏邦，九錫昭，路光龍，玄鑑靈察，探幽浻微。下無僞情，姦不容非。敦儉尚古，不玩珠玉。以身先下，民以純撲。聖性嚴毅，手脩清一。惟善是嘉，靡疏靡昵。怒過雷電，喜踰春日。萬國肅虔，望風震肅。既總庶政，兼覽儒林，窮著雅頌，被之琴瑟。茫茫四海，我王康之。微微嗣，我王匡之。群傑扇動，我王服[00222]之。喁喁黎庶，我王育之。光有天下，萬國作君。虔奉本朝，德美周文，以寬克衆，每征必舉，四夷賓服。功夷聖武，翼帝王世，神武鷹揚，左鉞右旄，威凌伊吕，年踰耳順，體壯志肅。乾乾庶，氣過方叔。宜並南嶽，君國無窮。如何不弔，禍終聖躬。弃離臣，背世長終。兆民號咷，仰愬上穹。既以約終，令節不衰。既即梓宫，躬御綴衣。璽不存身，唯紼是荷。明器無飾，陶素是嘉。既次西陵，幽閨啓路。群臣奉迎，我王安厝。[00223]窈窕玄宇，光不 。 闥一扄，尊靈永蟄。聖上臨穴，哀號靡及。群臣陪臨，佇立以泣。去此昭昭，於彼冥冥。永弃兆民，下君百靈。千代萬乘，曷時復形。
文帝誄
嗚呼哀哉！于時天震地駭，崩山隕霜。陽精薄景，五緯錯行。百姓吁嗟，萬國悲悼。若喪考妣，恩過慕唐。擗踊郊野，仰想穹蒼。僉曰：何 早世隕喪。嗚呼哀哉！悲夫行，忽焉光㓕。永弃[00224]萬民，雲徃雨絶。承問荒忽，惛懵哽咽。袖鋒抽刃，欲自疆斃。追慕良，甘心同穴。感惟南風，惟以鬱滯。終於偕没，指景自逝。考諸先記，尋之誓言。生若浮寄，惟德可論。朝聞夕逝，孔志所存。皇雖一殁，天禄永延。何以述德？表之素旃。何以咏功？宣之管絃。乃作誄曰：
皓皓太素，兩儀始分。中和産物，肇有人倫。爰暨皇，寔秉道真。降逮五帝，繼以懿純。代製作，踵武立勳。季嗣不 綱，漏于秦崩。樂㓕[00225]學，儒坑禮焚。世而殱，氏乃因。弗求古訓，羸政是遵。王綱帝典，闃爾無聞。末光幽昧，道究運遷。乾坤回歷，簡聖授賢。乃眷行，屬以黎元。龍飛啓祚，合契上玄。五行定紀，改號革年。明明赫赫，受命于天。仁風偃物，德以禮宣。祥惟聖質，嶷在幼妍。庶幾六典，學不過庭。潛心無妄，元志清冥。才秀藻朗，如玉之瑩。聽察無響，瞻睹未形。其剛如金，其貞如瓊。如冰之潔，如砥之平。爵心無私，戮違無輕。心鏡萬機，[00226]攬照下情。思良股肱，嘉昔伊、吕。搜揚側陋，舉湯伐禹。㧞才嵓穴，取士蓬户。唯聽是索，弗拘禰祖。宅土之表，道義是圖，弗營厥險。六合是虞。齊契共遵，下以純民。恢折規矩，克紹前人。科條品制，褒貶以因。乘殷之輅，行夏之辰。金根黃屋，翠葆龍鱗。紼冕崇麗，衡紞維新。尊肅禮容，矚之若神。方牧妙舉，欽於恤民。虎將荷節，鎮彼四鄰。朱旗所勦，九壤被震。疇克不若，孰敢不臣。縣旌海表，萬里無塵。虜凶徹，鳥[00227]殪江岷。摧若涸魚，乾 鱗。肅慎納貢，越裳效珍。條支絶域， 内賓。德儕先王，功侔太古。上靈降瑞，黃初叔祜。河龍洛龜，陵波遊下。平均應繩，神鸞翔舞。數莢階除，系風扇暑。皓獸素禽，飛走郊野。神鍾寶鼎，形自舊土。雲英甘露，瀸塗被宇。靈芝冒沼，朱華陰渚。回回凱風，祁祁甘雨。稼穡豐登，我稷我黍。家佩惠君，户蒙慈父。圖致和，洽德全義。將登泰山，先皇作儷。鐫石紀勳，兼録衆瑞。方隆封禪，功[00228]天地，賓禮百靈，勳命視規。望祭四嶽，燎封奉柴。肅于南郊，宗祀上帝。牲既供，夏禘秋嘗。元侯佐祭，獻璧奉璋。鸞輿幽藹，龍旂太常。爰迄太廟，鐘鼓鍠鍠。頌德咏功，八佾鏘鏘。皇祖既饗，烈考來享。神具醉止，降兹福祥。天地震蕩，行康之。辰暗昧，行光之。皇紘惟絶，行綱之。神器莫統，行當之。禮樂廢弛，行張之。仁義陸沉，行揚之。潛龍隱鳳，行翔之。疏狄遐康，行匡之。在位七載，元功仍[00229]舉。將永和，絶迹五。宜作物師，長神主。壽終金石，等筭東父。如何奄息，摧身后土。俾我煢煢，靡瞻靡顧。嗟嗟皇穹，胡寧忍務。嗚呼哀哉！明監吉凶，體遠存亡，深垂典制，申之嗣王。聖上虔奉，是順是將。乃創玄宇，基首陽。擬迹榖林，追堯慕唐。合山同陵，不樹不疆。塗車芻靈，珠玉靡藏。百神警侍，來賓幽堂。耕禽田獸，望魂之翔。於是俟隧之致力兮，練元辰之淑禎，潜華體於梓宫，馮正殿以居靈，顧[00230]望嗣之號咷兮，存臨者之悲聲。悼晏駕之既徃兮，感容車之速征。浮飛魂於輕霄兮，就黃墟以㓕形。背光之昭晢兮，玄宅之冥冥。嗟一徃之不返兮，痛閟闥之長扄。咨遠臣之眇眇兮，成凶諱以怛驚。心孤絶而靡告兮，紛流涕而交頸。思恩榮以横奔兮，閡闕塞之嶢崢。顧衰絰以輕舉兮， 關防之我嬰。欲高飛而遥憩兮，憚天網之遠經。遥投骨於山足兮，報恩養於下庭。慨拊心而自悼兮，懼施重而[00231]命輕。嗟微軀之是效兮，甘九死而忘生。幾司命之役籍兮，先黃髮而隕零。天蓋高而察卑兮，冀神明於我聽。獨鬱伊而莫告兮，追顧景而憐形。奏斯文以冩思兮，結翰墨以敷誠。嗚呼哀哉！
卞太后誄
率土噴薄，光改度。陵頽谷踊，五行牙錯。皇室蕭條，羽檄四布。百姓欷歔，嬰兒號慕，若喪考妣，天下縞素。聖者知命，殉道寶名，義之攸[00232]在。亦弃厥生，敢揚后德。表之旐旌，光垂罔極，以慰我情。乃作誄曰：
我王之生，坤靈是輔，作合于魏，亦光聖武。篤生文帝，紹虞之緒。龍飛紫宸，奄有九土。詳惟聖善，岐嶷秀出，德配姜嫄，不忝先哲。玄覽萬機，兼才藝。汎納容衆，含垢藏疾。仰奉諸姑，降接儔列。陰處陽潛，外明内察。及踐位，母養萬國。温温其人，不替明德。悼彼邊氓，未遑宴息。恒勞庶，兢兢翼翼。親桑蠶館，天下[00233]式。樊姬霸楚，載其庸；武王有亂，孔嘆其功。我后齊聖，克暢丹聰。不出房闥，心照萬邦。年踰耳順。乾乾匪倦，珠玉不玩。躬御綈練，日旰忘飢。臨樂勿聽。去奢即儉，曠世作顯。慎終如始，蹈和履貞。恭神祗，昭奉百靈。跼天蹐地，祗畏神明。敬惟慎獨，執禮幽冥。虔肅宗廟，蠲薦牲。降福無疆。祝云其誠。宜享斯祜。蒙祉自天。何圖凶咎？不勉斯年，嘗禱盡禮。有篤無痊。豈命有終？神食其言，遺孤在疚，承諱東藩。[00234]擗踊郊甸，洒淚中原。追號皇妣，弃我何遷？昔垂顧復，今何不然？空宫寥廓，棟宇無煙。物省階塗，髣髴櫺軒。仰瞻帷幄，俯察几筵。物不毁故，而人不存。痛莫酷斯，彼蒼者天。遂臻魏都，游魂舊邑。隧開塗，靈魄斯戢。歎息霧興，揮淚雨集。徘徊輀柩，號咷弗及。神光既幽，佇立以泣。
金瓠哀辭
金瓠，予之首女。雖未能言，固已授色知心矣。[00235]生十九旬而夭折，乃作此辭。辭曰：在襁褓而撫育，向孩咲而未言。不終年而夭絶，何罰於皇天。信吾罪之所招，非弱之無愆。去父母之懷抱，㓕微骸於糞土。天長地久，人生幾時？先後無覺，促爾有期。
行女哀辭
行女生于季秋，而終于首夏。年之中，頻喪。伊上帝之降命，何短脩之難裁？或華髮以終年，或懷妊而逢灾。感前愛之未闋，復新[00236]殃之重來。方朝華而晚敷，比辰露而先晞。感逝者之不追，悵情忽而失度。天蓋高而無階，懷此恨其誰訴？
仲雍哀辭
曹喈，字仲雍，魏太之仲。月而生，五月而亡。昔后稷之在寒冰，鬥榖之在楚澤，咸依鳥馮虎，而無風塵之灾。今之玄弟，文茵，無寒冰之慘；羅幃綺帳，暖於翔鳥之翼。幽房閑宇，密於雲夢之野；慈母良保，仁乎鳥虎之情。[00237]卒不能延期於慕載，雖六旬而夭殃。彼孤蘭之眇眇，亮成幹其畢榮。哀綿綿之弱，早背世而潛形。且四孟之未周，將願乎一齡。陰雲回於素蓋，悲風動其扶輪。臨埏闥以欷歔，淚流射而沾巾。
王仲宣誄并序
建安十年正月十四日戊申，魏故侍中、關内侯王君卒。嗚呼哀哉！皇穹神察，哲人是恃。如何靈祇，殱我吉士。誰謂不痛？早世即[00238]冥。誰謂不？華繁中零。存亡分流，夭遂同期。朝聞夕没，先民所思。何用誄德？表之素旗。何以贈終？哀以送之。遂作誄曰：
猗歟侍中，遠祖彌芳，功高建業，佐武伐商。爵同齊魯，邦嗣絶亡，流裔畢萬，勳續惟光。晉獻賜封，于魏之疆。天開之祚，末胄稱王。厥姓斯氏，條分葉散。世兹芳烈，揚聲秦。會遭陽九，炎光中曚。世祖撥亂，爰建時雍。台樹位，履道是鍾。寵爵之加，匪惠惟恭。自君祖，光[00239]龍。僉曰休哉，宜翼邦。或統太尉，或掌司空，百揆惟叙，五典克從。天靜人和，皇教遐通。伊君顯考，奕葉佐時。入管機密，朝政以治。出臨朔岱，庶績咸熙。君以淑懿，繼此洪基，既有令德，材技廣宣。强記洽聞，幽贊微言，文若春華，思若涌泉。發言可咏，下筆成篇。何道不洽，何藝不閒？棋局逞巧，博奕惟賢。皇家不造，京室隕顛。宰臣專制，帝用西遷。君乃羈旅，離此阻艱。翕然鳳舉，遠竄荆蠻。身窮志達，居鄙行[00240]鮮。振冠南嶽，濯纓清川。潜處蓬室，不干勢權。我公𡚒?鉞，耀威南楚。荆人或違。陳戎講武。君乃義發。筭我師旅。高尚霸功。投身帝宇。斯言既發。謀夫是與。是與伊何？響我明德。投戈編鄀。稽顙北。我公寔嘉。表揚京國。金龜紫綬。以彰勳則。勳則伊何？勞謙靡已。憂世忘家。殊略卓峙。乃署祭酒。與君行止。筭無遺策。畫無失理。我王建國，百司俊乂。君以顯舉，秉機省闥。戴蟬珥貂，朱衣皓帶。入侍帷幄，出擁華蓋。[00241]榮耀當世，芳風晻藹。嗟彼東夷，憑江阻湖。騷擾邊境，勞我師徒。光光戎輅，霆駭風徂。君侍華轂，輝輝王塗。思榮懷附，望彼來威。如何不濟？運極命衰。寢疾彌留，吉徃㐫。嗚呼哀哉！翩翩孤嗣，號慟崩摧。發軫北魏，遠迄南淮。經歷山河，泣涕如頽。哀風興感，行雲徘徊。游魚失浪，鳥忘栖。嗚呼哀哉！吾與夫，義貫丹青。好和琴瑟，分過友生。庶幾遐年，携手同征。如何奄忽，棄我夙零。感昔宴會，志各高厲。予[00242]戲夫，金石難弊。人命靡常，吉凶異制。此驩之人，孰先隕越？何寤夫，果乃先逝？論死生，存亡數度。猶懷疑，求之明據。儻獨有靈，游魂泰素。我將假翼，飄颻高舉。超登景雲，要天路。喪柩既臻，將及魏京。靈輀回軌，白驥悲鳴。虚廓無，藏影蔽形。孰云仲宣，不聞其聲。延首歎息，雨泣交頸。嗟乎夫，永安幽冥。人誰不殁，達士狥名。生榮死哀，亦孔之榮。嗚呼哀哉！[00243]
曹建集卷第九終[00244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