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陳思王 曹 植 撰
祖優劣論
有客問予曰：「夫帝高祖光武，俱授命撥亂之君，此時之難易，論其人之優劣，孰者先？」予應之曰：「昔之初興，高祖因暴秦而起，遂誅强楚，光有天下，功齊湯武，業流後嗣，誠帝王之元勳，人君之盛。然而名不繼德，行不純道，身殁之後，崩亡之際，果令㐫[00245]婦肆躭酷之心，嬖妾被人豕之刑。亡趙幽囚，禍殃骨肉；諸吕專權，社稷幾移。凡此諸，豈非高祖寡計淺慮以致然？彼之雄材略，俶儻之節，信當世至豪徤壯傑士。其梟將畫臣，皆古今之鮮有，歷世之希睹。彼能任其才而用之，聽其言而察之，故兼天下，有帝位，流巨功而遺元勳。世祖體乾靈之休德，禀貞和之純精，通黃鐘之妙理，韜亞聖之懿才。其德，通達而多識，仁智而眀恕，重慎周[00246]密，樂施而愛人。值陽九無妄之世，遭炎光厄會之運，殷爾雷發，赫然神舉，用武略以攘暴，興義兵以殘賊。神光前驅，威光先游，軍未出於南京，莽已弊於西都。夫其蕩滌凶穢，勦除醜類，若順迅風而縱烈火，曬白日而掃朝雲。爾乃廟謀而後動衆，計定而後行師，故攻無不陷之壘，戰無奔北之卒。是以群下欣欣，心聖德，宣仁以和衆，邁德以來遠。故竇融聞聲而影附，馬援一而嘆息。股肱有濟濟[00247]之美，元首有穆穆之容。敦睦九族，有唐、虞之稱；高尚純樸，有羲皇之素；謙虚納下，有吐握之勞；留心庶，有日昊之勤。乃規弘跡而造皇極，創帝道而立德基。是以計功則業殊，比隆則異。旌得則靡愆，言行則無穢，量力則勢微，論輔則力劣。卒能握乾坤之休徴，應五百之顯期，立不刊之遐迹，建不朽之元功。金石播其休烈，詩載其勳懿。故曰：光武其優。」[00248]
魏德論
元氣否塞，玄黃噴薄，晨星亂逆，陰陽舛錯。四海鼎沸，蕭條沙漠。武王之興，以道陵殘，義氣風發。神戈退指，則妖氛順制；靈旗一舉，則朝陽播越。惟我聖后，神武蓋天，威光佐掃，辰彗北蠻，首尾爭擊，氣齊率然。乃電北，席卷千里，隱乎若崩嶽，盰乎若潰海。愠彼蠻夏，蠢爾弗恭。措我蕭斧，簡武練鋒。星陳而天運，振耀乎南封。荆人封靡，交益影從。軍藴餘勢，襲利[00249]乘權。蕩鬼區於白水，摛矯制於遐川。仰屬目於條支，晞弱水之潺湲。薄張騫於夏，咲驃騎於祁連。其化之如神，其養之如春。柔遠能邇，誰敢不賓？憲度增飾，日曜月明。跡存乎建安，道隆乎延康。於是氏義，顧音孔昭，顯禪天位，希唐效堯。上猶謙謙弗訥，發不世之明詔，薄居而弗從，蹈北人之清節，美石户之高介，義貫金石，神明巳興，神祇致祥，乾靈效祜。於是群公卿士，功臣列辟，率爾而[00250]進曰：「昔文王分居，以服殷，非能之而弗欲，蓋欲之而弗能。况天網弗禁，皇綱圯紐，侯民非復萌，尺土非復有。故皇父創迹於前，陛下光美於後，蓋所謂勳成於彼，位定於此者。將使斯民播秬鬯，植靈芝，鋤歧穗，挹醴滋。遂乃凱風回猋，甘露匝時，農夫咏於田隴，織婦 而綜 黃吻之齔，含哺而怡；鮐背之老，擊壤而嬉。古雖稱乎赫胥，曷若斯之治乎！于時上富於春秋，聖德汪濊，奇志妙[00251]思，神鑒靈察。方將審御陰陽，增耀日月，極禎祥於遐奥，飛仁風以樹惠。既遊精於萬機，逍遥乎六藝，兼覽儒林，抗思乎文藻之場囿，容與乎道術之壃畔。超天路而高峙，階清雲以妙觀。將參跡於皇，豈徒論功於？天地位矣，九域清矣。皇化四達，帝猷成矣。明哉元首，股肱貞矣。禮樂既作，興頌聲矣。固封泰山，禪梁甫，歷名山以祈福。周五方之靈宇，越八九於徃素。踵帝王之靈矩，流餘祚於黎烝，[00252]鍾元吉乎聖主。」
相論
世固有人身瘠而志立，體而名高者，於聖則否。是以堯眉八彩，舜目重瞳，禹耳參漏，文王四乳。然則世亦有四乳者，此則駑馬一毛似驥耳。曰：「宋臣有公孫吕者，長七尺，面長尺，廣寸。若此之狀，蓋遠代而求，非一世之異。使形殊於外，道合其中，名震天下，不亦宜乎？」語云：「無憂而戚，憂必及之；無慶而歡，[00253]樂必隨之。此心有先動，而神有先知，則有先。」故扁鵲桓公，知其將亡；申叔巫臣，知其竊妻而逃。荀曰：「以天不知人耶？則周公有風雷之灾，宋景有舍之福。以知人耶，楚昭有弗榮之應，魏文無延期之報。由是言之，則天道之與相占，可知而疑，不可得而無。」
辯道論
世有方士，吾王悉所招致。甘陵有甘始，盧江[00254]有左慈，陽城有郗儉，善辟穀，悉號數百歲。所以集之魏國者，誠恐此人之徒，接姦詭以欺衆，行妖惡以惑民，豈復欲觀神仙於瀛洲，求安期於邊海，釋金輅而顧雲輿，弃文驥而求飛龍哉。夫帝者位殊萬國，富有天下，威尊彰明，齊光日月，宫殿闕庭，焜耀紫薇，何顧乎王母之宫，崑崙之域哉。夫烏被致，不如百官之美；素女嫦娥，不若椒房之麗；雲衣羽裳，不若黼黻之飾；鴛螭載霓，不若乘輿之[00255]盛；瓊蕊玉華，不若玉圭之潔。而顧匹夫所罔，納虚妄之辭，信眩感之說，隆禮以招弗臣，傾産以供虚求，散玉爵以榮之，清閒館以居之，經年累稔，終無一驗。雖復誅其身。㓕其族。紛然足天下一咲矣。若夫玄黃所以娛目。鏗鏘所以聳耳。媛妃所以紹光。芻豢所以悅口。何必甘無味之味。聽無聲之樂。觀無彩之色。
藉田說[00256]
春耕于藉田郎中。令侍寡人焉。顧而謂之曰：「昔者神農氏始嘗萬草，教民種植。今寡人之興此田，將欲以擬乎治國，非徒供耳目而已。夫營疇萬畝，厥田上下，經以陌，帶以横阡，此亦寡人之封疆；日殄没而館，晨未昕而即野，此亦寡人之先下；菽雚特疇，禾黍異田，此亦寡人之理政。及其息 涌庇重，陰，懷有虞，撫素琴，此亦寡人之所親賢。 藜臭蔚，弃之遠疆，此亦寡人之所遠佞。[00257]若年豐歲登，果茂菜滋，則臣僕，咸取驗焉。」曰：「封人有能以輕鑿修鈎去樹之蝎者，樹得以茂繁。」中舍人曰：「不識天下者，亦有蝎者乎？」寡人告之曰：「昔苖、共工、鯀、驩兜，非堯之蝎歟？」問曰：「諸侯之國亦有蝎乎？」寡人告之曰：「齊之諸田，晉之六卿，魯之桓，非諸侯之蝎歟？然國無輕鑿脩鈎之任，終於齊篡魯弱，晉國以分，不亦痛乎？」曰：「不識君者亦蝎乎？寡人告之曰：「固有之。富而慢，貴而驕，[00258]殘仁賊義，甘財悅色，此亦君之蝎。天勤耘，以牧一國；夫勤耘，以收世禄；君勤耘，以顯令德。夫農者，始於種，終於穫。澤既時矣，苗既美矣，弃而不耘，則改荒疇。蓋豐年者期於必收，譬脩道亦期於殁身。」
令禽惡鳥論
國人有以伯勞生獻者，王召之。侍臣曰：「世人同惡伯勞之鳴，敢問何謂？」王曰：「昔尹吉甫用後妻之說，殺孝伯奇，吉甫後悟，追[00259]伯奇，出遊于田，鳥鳴于桑，其聲噭然。」吉甫動心曰：「伯勞乎！乃撫翼，其音尤切。」吉甫乃顧謂曰：「伯勞乎，是吾栖吾輿，非吾飛勿居。」鳥尋聲而栖于蓋。吉甫遂射殺後妻以謝之。故俗惡伯勞之鳴，言所鳴之家必有尸。此好者附名之說，而今普傳惡之，斯實否。伯勞以五月而應陰氣之動，陰賊害，蓋賊害之鳥，其聲鵙鵙然，故俗憎之。若其人災害，愚民之所信，通人之所略。鳥鳴[00260]之惡自取憎，人言之惡自取㓕，不有能累於當世。而凶人之行弗可易，梟鳥之能不可更者，天性然。昔荆人之梟將巢於吳，鳩遇之，曰：「何去荆而巢吳乎？」梟曰：「荆人惡予之聲。」鳩曰：「不能革之音，則吳、楚之民不異情。計者，莫若宛頸戢翼，終身勿復鳴。」昔會朝議者，有人問曰：「寧有聞梟食其母乎？」有答之者曰：「嘗聞烏反哺，未聞梟食母。問者慚，唱不善。得善者，莫不訓而放之，利[00261]人；得惡者，莫不糜之齒牙，害身。鳥獸昆蟲，猶以名聲異，况夫吉士之與㐫人乎？」
魏德論謳
榖
於穆聖皇，仁暢惠渥。辭獻减膳，以服鰥獨。和氣致祥，時雨洒沃。野草萌芽，變化嘉榖。
禾
猗猗嘉禾，惟穀之精。其洪盈箱，恊穗殊莖。昔生周朝，今植魏庭。獻之朝堂，以照祖靈。[00262]
鵲
鵲之疆疆，詩人取喻，今存聖世。呈質素，飢食苕華。渴飲清露。異於儔疋，衆鳥是
鳩
班班者鳩，爰素其質。昔翔殷邦，今魏出。朱目丹趾，靈姿詭類。載飛載鳴，彰我皇懿。
髑髏說
曹遊乎陂塘之濱，步乎蓁穢之藪。蕭條潜虚，經幽踐阻。顧髑髏，塊然獨居。於是伏軾[00263]而問之曰：「將結纓首劒，殉國君乎？將被堅執鋭斃軍乎？將嬰兹固命疾隕傾乎？將壽終數極幽冥乎？」叩遺骸而嘆息，哀白骨之無靈。慕嚴周之適楚，儻託夢以通情。於是伻若有來，怳若有存。影容隱，厲聲而言曰：「何國之君乎？既徃輿駕，閒其枯朽，不惜咳唾之音，而慰以若言。則辯於辭矣，然未達幽冥之情，死生之設。夫死之言。者，於道。道者，身以無形主，故能[00264]與化推移。陰陽不能更，四時不能虧。是故洞於纖微之域，通於怳惚之庭，望之不其象，聽之不聞其聲。挹之不充，注之不盈。吹之不凋，嘘之不榮。激之不流，凝之不停。寥落冥漠，與道相拘，偃然長寢，樂莫是踰。」曹曰：「予將請之上帝，求諸神靈，使司命輟籍，反骸形。」於是髑髏長呻，廓然歎曰：「甚矣，何之難語！太素氏不仁，勞我以形，苦我以生。今幸變而之死，是反吾真。何之好勞，而我之[00265]好逸乎？予將於太虚。」於是言卒響絶，神光霧除，顧將旋軫，乃命僕夫，拂以玄塵，覆以縞巾，爰將藏彼路濱，覆以丹土，翳以緑榛。夫存亡之異世，乃宣尼之所陳，何神憑之虚對，云死生之必均。
曹建集卷第十終[00266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