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莫入州衙與縣衙，勸君勤謹作生涯。
池塘積水須防旱，買賣辛勤是養家。
教教孫并教藝，栽桑栽棗莫栽花。
閑是閑非休要管，渴飲清泉悶煮。」
此八句單說人之父母，必須自㓜訓教孫，讀學禮，知孝順父母，尊敬長上，和睦鄉里，各安生理，切不可縱容他。少年驕惰放肆，五成群，遊手好閑，張弓挾矢，籠養飛鳥，蹴踘打毬，飲酒賭博，飄風宿娼，無所不。將來必然招惹非，敗壞家門。似此人家，使䧟于官司，則身亡家破，則吃打受牢，財入公[00859]門，政出吏口，連累父兄，惹悔躭憂，有何益哉！話說西門慶早到衙門，先退廳與夏提刑說：「此四人再尋人情來說，交將就他。」夏提刑道：「有人到學生那邊，不好對長官說。旣是這等，如今提出來，戒飭他一番，放罷。」西門慶道：「長官得有理。」卽陞廳，令左右提出車淡等犯人。跪下，生怕打，只雇磕頭，西門慶不等夏提刑開言，「我把你這起光棍！如何尋這許多人情來說？本當都送問，且饒你這遭。若犯我手裡，都活監死。出去罷！」連韓都喝出來，往外金命水命，走投無命。這裡處斷公不題，且說應伯爵拏着五兩銀，尋童兒問他討話，悄悄遞與他銀，童接的袖，那平安兒在門首拏眼兒睃着他。童于是如此這般勸住時說：「昨日已對爹說，今日往衙門裡發[00860]落去。」伯爵道：「他四個父兄再說，恐怕責罰他。」童道：「你老人家只雇放心去，管情兒一下不打他。」那伯爵得這消息，急急走去，回他每話去。到日飯時分，四家人都到家，個個撲着父兄家屬放聲哭。每人去百十兩銀，落兩腿瘡，再不敢妄生。正是：「禍患每從勉強得，煩惱皆因不忍生。」却說那日，西門慶未來家時，童兒在房內呌來安兒掃地，向食盒揭，把人家送的卓面上響糖與他吃，那廝千不合萬不合，呌：「童哥，我有句話兒告你說，昨日俺平安哥接五娘轎，在路上好不學舌，說哥的過犯。」童問道：「他說我什麼來？」來安兒道：「他說哥攬的人家幾兩銀，膽買酒肉，送在六娘房裡，吃半日出來。在前邊舖裡吃，不與他吃。說你在[00861]房裡和爹幹什麼營生。」這童不聽便罷，聽暗記在心，過一日，不題起。到次日，西門慶早辰約會，不往衙門裡去，都往門外永福寺置酒，與須坐營送行去。直到下午時分纔來家，下馬就分付平安：「但有人來，只說還沒來家。」說畢，進到廳上，童兒接衣裳，西門慶因問：「今日沒人來？」童道：「沒有。管屯的徐老爹送兩包螃蠏，十斤鮮魚。的拏回帖打發去，與來人錢銀。有吳舅送六個帖兒，明日請娘每吃日。」原來吳舅兒吳舜臣，娶喬戶娘姪女兒鄭姐做媳婦兒。西門慶早送去，他那裡來請。西門慶到後邊，月娘拏帖兒與他瞧。說道：「明日你每都收拾去。」說畢出來，到房裡坐下，童連忙拏炭火，爐內燒甜香餅兒，雙手遞上[00862]去。西門慶擎在手，他慢慢挨近，跕立在卓頭邊。良久，西門慶𢫓?個嘴兒，使他把門關上，用手摟在懷裡，一手捧着他的臉兒。西門慶吐舌頭，那郎口裡噙看鳳香餅兒遞與他，下邊替他弄玉莖，西門慶問道：「我兒，外邊沒人欺負你？」那廝乘機就說：「的有樁，不是爹問，的不敢說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說，不妨。」童就把平安一節告說一遍：「前日爹呌的在屋裡，他和畫童在窗外聽覷。的出來舀水與爹洗手，親自看。他在外邊對着人罵的蠻奴才，百般欺負的。」西門慶聽，心中怒，發狠說道：「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來不筭！」這裡房中說話不題。平昔平安兒專一打聽這件，不知走去房中報與金蓮，金蓮使春梅前邊來請西門慶說話。剛轉過松牆，只畫[00863]童兒在那裡弄松虎兒，便道：「姐來做什麼？爹在房裡。」被春梅頭上鑿一下。西門慶在裡面聽裙響，就知有人來，連忙推開廝，走在床上睡着。那童在卓上弄筆硯。春梅推門進來，西門慶，咂嘴兒說道：「你每悄悄的在屋裡，把門兒關着，敢守親哩？娘請你說話。」西門慶仰睡在枕頭上，便道：「油嘴兒，他請我說什麼話？你先行，等我略倘倘兒就去。」那春梅那裡容他，說道：「你不去，我就拉起你來。」西門慶怎禁他死拉活拉，拉到金蓮房中，金蓮問：「他在前頭做什麼？」春梅道：「他和廝兩個在房裡，把門兒插着，揑殺蠅兒是的，赤道幹的什麼繭兒，恰似守親的一般。我進去，廝在卓根前推寫字，兒我眼張個的；他便倘剌在床上，拉着再不肯來。」潘金蓮道：「他進來我[00864]這屋裡，只怕有鍋鑊吃他是的。賤沒廉耻的貨，你想有個廉耻！白日和那奴才平白兩個關着門，在屋裡做什麼來？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門！鑽，到晚夕還進屋裡，還和俺每沾身睡，好乾淨兒！」西門慶道：「你信油嘴兒胡說。我那裡有此勾當！我看着他寫禮帖兒來，我便𢱉?在床上。」金蓮道：「巴巴的關着門兒寫禮帖？什麼機密謠言！什麼隻腿的金剛、兩個𧤀?角的象，怕人瞧？明日吳妗家做日，掠個帖兒來，不長不短的，尋什麼件與我做拜錢。你不與，莫不問我和野要？姐姐是一套衣裳，五錢銀；别人有簪的，有花的，只我沒有，我就不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前邊廚櫃內拏一疋紅紗來，與你做拜錢罷。」金蓮道：「我就去不成，不要那囂紗片，拏出去[00865]倒沒的教人笑話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休亂，等我往那邊樓上尋一件什麼與他便。如今往東京這賀禮，要幾疋尺頭，一套兒尋下來罷。」于是走到李瓶兒那邊樓上，尋兩疋玄色織金麒麟補尺頭，兩疋南京色段，一疋紅斗牛紵絲，一疋翠藍雲段。因對李瓶兒說：「尋一件雲絹衫，與金蓮做拜錢；如無，拏帖段舖討去罷。」李瓶兒道：「你不要舖裡取去。我有一件織金雲絹衣服罷，紅衫兒，藍裙，留下一件不中用，俺兩個都做拜錢罷。」一面向箱中取出來，李瓶兒親自拏與金蓮瞧，「隨姐姐揀，衫兒得，裙兒得。咱兩個一包做拜錢倒好，省得人取去。」金蓮道：「你的，我怎好要你的？」李瓶道：「好姐姐，怎生恁說話！」推半日，金蓮方纔肯。出去教陳經濟換腰封，寫人[00866]名字在上。這裡西門慶後邊揀尺頭。不題。且說平安兒正在門首，只西門慶朋友白來搶走來，問道：「官人在家麼？」平安兒道：「俺爹不在家。」那白來搶不信，逕入裡面廳上，槅關着，說道：「果然不在家，往那裡去？」平安道：「今日門外送行去，還沒來。」白來搶道：「旣是送行，這咱晚來家。」平安道：「白叔有甚說話，說下，待爹來家，的稟就是。」白來搶道：「沒什麼話，只是許多時沒，閑來望望。旣不在，我等等罷。」平安道：「只怕來晚，你老人家等不得。」白來搶不依，把槅推開，進入廳內，在椅上就坐。衆廝不理他，由他坐去。不想天假其便，西門慶教迎春抱着尺頭，從後邊走來，剛轉過軟壁，頂頭就撞白來搶在廳上坐着。迎春兒丟下段，往後走不迭，白來搶道：[00867]「這不是哥在家！」一面走下來唱喏。這西門慶，推辭不得，須索讓坐。睃白來搶頭帶着一頂出洗覆盔過的恰如太山遊到嶺的舊羅帽兒，身穿着一件壞領磨襟救火的硬漿白布衫，脚下靸着一雙乍板唱曲兒前後彎絕戶綻的古銅木耳兒皂靴，裡邊插着一雙一碌繩打不到黃絲轉香馬櫈襪，坐下，不呌。只琴童在旁伺候，西門慶分付：「把尺頭抱到客房裡，教你姐夫封去。」那琴童應諾，抱尺頭往廂房裡去。白來搶舉手道：「一向久情，沒來望的哥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多謝罣意。我常不在家，日逐衙門中有。」白來搶道：「哥，這衙門中日日去麼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日日去兩次，每日坐廳問。到朔望日，還要拜牌、畫公座、發放，地方保甲、番役打卯。家便有許多窮冗，無片[00868]時閒暇。今日門外去，因須南溪陞⋯新陞新平寨坐營，衆人和他送行，只剛到家。明日管皇庄薛公公家請吃酒，路遠去不成。後日要打聽接新廵按，是東京太師老爺四公選駙馬，蕭茂德帝姬；童太尉姪男童天胤新選上堂，陞指揮使僉管，兩層都要賀禮。自這連日通辛苦的不得。」說半日話，來安兒纔拏上來，白來搶纔拏在手裡，呷一口，只玳安拏着紅帖兒，往後飛跑，報道：「掌刑的夏老爹來，外邊下馬。」西門慶就往後邊穿衣服去。白來搶躲在西廂房內，打簾裡望外張看。良久，夏提刑進來，穿着黑青水緯羅五彩洒線猱頭金獅補圓領，翠藍羅襯衣，腰繫合香嵌金帶，脚下皂朝靴，身邊帶鑰匙，黑壓壓跟着許多人，進到廳上，西門慶[00869]冠帶從後邊迎將來。兩個敘禮畢，分賓主坐下。不一時，棋童兒雲南瑪瑙雕漆方盤拏兩盞來，銀鑲竹絲鍾，金杏葉匙，木樨青荳泡，吃，夏提刑道：「昨日所言接廵的，今日學生差人打聽，姓曾，乙未進士，牌已行到東昌地方。他列位每都明日起身遠接。你我雖是武官，係領勅衙門，提點刑獄，比軍衛有司不同。咱後日起身，離城十里，尋個去所，預一頓飯，那裡接罷。」西門慶道：「長官所言甚妙。不消長官費心，學生這裡着人尋個庵觀寺院，或是人家庄園，亦好教個廚役早去整理。」夏提刑謝道：「這等，教長官費心。」說畢，吃一道，夏提刑起身去。西門慶送進來，寬去衣裳。那白來搶還不去，走到廳上，坐下，對西門慶說：「自從哥這兩個月沒往會裡去，[00870]把會來就散，老孫雖年紀，主不得，應哥不管。昨日七月內玉皇廟打中元醮，連我只四個人兒到，沒個人拏出錢來，都打撒手兒。難吳道官晚夕謝將，呌個說的，甚是破費他。他雖故不言語，各人心上不安。不如那咱哥做會首時，還有個張主，不久還要請哥上會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沒的說。散便散罷。我那裡得工夫幹此？遇閒時，在吳先生那裡一年打上個醮，荅報荅報天地就是。隨你每會不會，不消來對我說。」幾句搶的白來搶沒言語。坐一回，西門慶他不去，只得喚琴童兒廂房內放卓兒，拏四碟菜，帶葷連素，一碟煎麵觔，一碟燒肉，西門慶陪他吃飯，篩酒上來。西門慶後邊討副銀鑲鍾來，斟與他吃幾鍾，白來搶纔起身，西門慶送[00871]他門首，說道：「你休怪我不送你，我帶着帽，不好出去得。」那白來搶告辭去。西門慶回到廳上，拉把椅來，就一片聲的呌平安兒。那平安兒走到跟前，西門慶罵道：「賊奴才，還跕着？呌答應的！」就是四個排軍在旁伺候，那平安不知什麼緣故，諕的臉蠟查黃，跪下。西門慶道：「我進門就分付你，但有人來，答應不在，你如何不聽？」平安道：「白叔來時，的回說爹往門外送行去，沒來家。他不信，強着進來。的就跟進來，問他：『白叔有話說下，待爹來家，的稟就是。』他不言語，自家推開廳上槅坐下。落後，不想出來就撞。」西門慶罵道：「你這奴才，不要說嘴！你好膽兒！人進來，你在那裡耍錢吃酒去來，不在們首守着？」令左右：「你聞他口裡。」那排軍聞一[00872]聞，稟道：「沒酒氣。」西門慶分付：「呌兩個會動刑的上來，與我着實拶這奴才。」當下兩個伏侍一個，套上拶指，只雇檠起來，拶的平安疼痛難忍，呌道：「的委的回爹不在，他強着進來⋯」那排軍拶上，把繩綰住，跪下稟道：「拶上。」西門慶令：「與我敲五十敲。」旁邊數着，敲到五十上，住手。西門慶分付：「打十棍。」須臾，打十，打的皮開肉綻，滿腿杖痕。西門慶喝令：「與我放。」兩個排軍向前解拶，解的直聲呼喚。西門慶罵道：「我把你這賊奴才！你說你在門首，想說要人家錢兒，在外邊壞我的。休吹到我耳垛內，把你這奴才腿卸下來！」那平安磕頭起來，提着褲往外去。西門慶看畫童兒在旁邊，說道：「把這奴才拏下去，拶他一拶。」一面拶的廝殺猪兒似怪呌。這裡西[00873]門慶在前廳拶人。不題。單說潘金蓮從房裡出來，往後走，剛走到廳後儀門首，只孟玉樓獨自一個在軟壁後聽覷，金蓮便問：「你在此聽什麼兒哩？」玉樓道：「我在這裡聽他爹打平安兒，連畫童奴才拶一拶，不知什麼？」一回棋童兒過來，玉樓呌住問他：「什麼打平安兒？」棋童道：「爹嗔他放進白來搶來。」金蓮接過來道：「不是放進白來搶來，敢是他打象牙梳。不是打象牙，平白什麼打得廝這樣的？賊沒廉耻的貨，亦發臉做主，想有些廉耻兒怎的！」那棋童就走。玉樓便問金蓮：「怎的打象牙？」金蓮道：「我要告訴你，還沒告訴你。我前日去俺媽家做生日去，不在家，學說蠻秫秫廝攬人家說幾兩銀，買嗄飯在前邊整治兩方盒，是[00874]一罈金華酒，掇到李瓶兒房裡，和廝吃半日酒，廝纔出來。沒廉耻貨來家，學說不言語，還和廝在花園房裡，插着門兒，兩個不知幹着什麼營生。平安這廝拏着人家帖進去，門關着，就在窗下跕着。蠻廝開門看，想是學與賊沒廉耻的貨。今日挾仇打這廝，打的膫成！那怕蠻奴才到明日把一家都收拾，管人吊脚兒！」玉樓笑道：「好說！雖是一家，有賢有愚，莫不都心邪罷？」金蓮道：「不是這般說。等我告訴你，如今這家中，他心肝肐蒂兒偏歡喜的這兩個人，一個在裡，一個在外，成日把魂恰似落在他身上一般。說有，笑有。俺每是沒時運的，行動就相鳥眼雞一般。賊不逢好死變心的強盜，通把心狐迷住，更變的如今相他哩！[00875]姐，你聽着，到明日弄出什麼八怪七喇出來！今日拜錢，和他合回氣。但來家，不是在他房裡，就在房裡，不知幹的什麼。我今日使春梅：『你看他在那裡，呌他來。』誰知他白日裡，和賊蠻奴才關着門兒在房裡。春梅推門入去，諕的一個眼張失道的。到屋裡，教我儘力數罵幾句，他只雇左遮右掩的。先拏一疋紅紗與我做拜錢，我不要；落後往李瓶兒那邊樓上尋去。賊人膽兒虛，自知理虧，拏他廂内一套織金衣服來，親自來儘我，說道：『姐姐，你看這衣服好不好？省的拆開，咱兩個拏去，都做拜錢罷。』我便說：『你的東西兒，我如何要你的？教爹舖裡取去。』他慌，說：『姐姐怎的這般計較？姐姐揀衫兒得，裙兒得。看好拏到前邊，教陳姐夫封寫去。』儘半日，我纔[00876]吐口兒，他讓我要衫。」玉樓道：「這罷，是他的儘讓之情。」金蓮道：「你不知道，不要讓他。如今年世，只怕睜着眼兒的金剛，不怕閉着眼兒的佛。老婆，你若放些鬆兒與他，王兵馬的皂隷⋯還把你不當㒲的。」玉樓戲道：「六丫頭，你是屬麵觔的⋯倒且是有靳道。」說着，兩個笑。只玉來：「請娘、五娘後邊吃螃蠏哩，我去請六娘和姑娘去。」兩個手拉着手兒進來。月娘和李嬌兒正在上房那門穿廊下坐，說道：「你兩個笑什麼兒？」金蓮道：「我笑他爹打平安兒。」月娘道：「嗔他恁亂蝍䗫呌喊的，只道打什麼人，原來打他。什麼來？」金蓮道：「他打折象牙。」月娘老實，便問：「象牙放在那裡來？怎的教他打折？」那潘金蓮和孟玉樓兩個嘻嘻哈哈，只雇笑成一塊，月娘道：「不知你每[00877]笑什麼，不對我說。」玉樓道：「姐姐，你不知道。爹打平安，放進白來搶來。」月娘道：「放進白來搶便罷，怎麼說道打象牙？沒這般沒稍幹的人，在家閉着膫坐，平白有要沒緊來人家撞些什麼！」來安道：「他來望爹來。」月娘道：「那個吊下炕來？望，沒的扯臊淡，不說來挄嘴吃罷。」良久，李瓶兒和姐來到，衆人圍遶吃螃蟹。月娘分付玉：「屋裡還有些葡萄酒，篩來與你娘每吃。」金蓮快嘴，說道：「吃螃蟹，得些金華酒吃纔好。」道：「只剛一味螃蟹就着酒吃，得隻燒鴨兒撕來下酒。」月娘道：「這咱晚，那裡買燒鴨去！」那席上李瓶兒聽，把臉飛紅。正是：「話頭兒包含着深意，題目兒裡暗蓄着留心。」那月娘是個誠實的人，怎曉的話中之話？這裡吃螃蟹。不題。且說平安兒被責，來到[00878]外邊，打內剌扒着腿兒走那屋裡，拶的把人揸沙着，賁四、來興衆人都亂來問：「平官兒，爹什麼打你？」平安哭道：「我知什麼！」來興兒道：「爹嗔他放進白來搶來。」平安道：「早是頭裡你看着，我那等攔他兩次兒，說爹不在家，他強着進去。到廳上槅門裡，我說：『你老人家有什麼說，說下罷。爹門外送行去，不知多咱來，只怕等不得。』他說：『我等等兒。』話不說，坐住。不想爹從後邊出來撞，沒甚話，『我閑來望望兒。』吃，再不起身。只夏老爹來，我說他去。他還躲在廂房裡，不去。爹沒法兒，少不的留他坐。人家知慚愧的，略坐一回兒就去，他直等拏酒來吃纔去。倒惹的進來打我這一頓，說我不在門首看，放進人來。你說我不造化低？我沒攔他？說我沒攔他，[00879]他強自進來坐着，不虧管我腿，打我！教那個賊天殺男盜女娼的狗骨禿，吃俺家這東西，打背梁脊下過！」來興兒道：「爛折春梁骨的，倒好他往下撞。」平安道：「教他生噎食病，把顙根軸爛吊。」平安道：「天下有沒廉耻皮臉的，不相這狗骨禿沒廉耻，來我家闖的狗不咬，賊雌飯吃花㒲的，再不爛賊亡八的屁股門！」來興笑道：「爛屁股門上，人不知道，只說是臊的。」衆人都笑，平安道：「想必是家裡沒晚米做飯，老婆不知餓得怎麼樣的。閑的沒的幹，來人家抹嘴吃，圖家裡省一頓。不是常法兒，不如教老婆養，做忘八倒硬朗些，不教下人唾罵。正是：外頭擺浪，家裡老婆啃家。」玳安在舖裡篦頭，篦，打發那人錢去，走出來說：「平安兒，我不言語，鱉的我[00880]慌。虧你還荅應主，當家的性格你還不知道，你怎怪人！常言：『養兒不要屙金溺銀，只要景生情。』比不的應叔和謝叔來，荅應在家不在家，他彼此都是心甜厚間便罷。以下的人，他分付你荅應不在家，你怎的放人來？不打你，却打誰？」賁四戲道：「平安兒從新做孩兒，纔學閑閑。他會頑，成日只踢毬兒耍。」衆人笑一回。賁四道：「他便放進人來，這畫童兒却什麼，陪拶一拶？是好吃的菓兒，陪吃個兒，吃酒吃肉，有個陪客。十個指頭套在拶上，有個陪的來？」那畫童兒揉着手只是哭，玳安戲道：「我兒少哭。你娘養的你忒嬌，把饊兒拏繩兒拴在你手兒上，你還不吃？」這裡前邊廝熱亂。不題。西門慶在廂房中看着陳經濟、童封禮物尺頭，寫[00881]揭帖，次日早打發人上東京，送蔡駙馬、童堂上禮，不在話下。到次日，西門慶往衙門裡去。吳月娘與衆房共五頂轎，頭帶珠翠冠，身穿錦綉袍，來興媳婦一頂轎跟隨，往吳妗家做日去。止留下孫雪娥在家中，和西門姐看家。早間韓道國送禮相謝，一罈金華酒，一隻水晶鵝，一副蹄，四隻燒鴨，四尾鰣魚。帖上寫着：「晚生韓道國頓首拜。」童沒人在家，不敢收，連盒擔留下。待的西門慶衙門中回來，拏與西門慶瞧。西門慶使琴童兒舖裡旋呌韓夥計，甚是說他：「沒分曉，買這禮來做什麼！我決然不受。」那韓道國拜說：「老爹，人蒙老爹莫之恩，可憐與人出氣。人舉家感激不盡，無甚微物，表一點窮心，望乞老爹好歹笑納。」西門慶道：「這個使不得。你是[00882]我門下夥計，如同一家，我如何受你的禮？卽令原人與我擡回去。」韓道國慌，央說半日，西門慶分付左右，只受鵝酒，别的禮都令擡回去。教廝拏帖兒請應爹和謝爹去，對韓道國說：「你後晌呌來保看着舖，你來坐坐。」韓道國說：「禮物不受，教老爹費心。」應諾去。西門慶家中添買許多菜蔬。後晌時分，在花園中翡翠軒捲棚內，放下一張八仙卓兒。應伯爵、謝希先到，西門慶告他說：「韓夥計費心，買禮來謝我，我再不受他，他只雇死活央告，只留他鵝酒。我怎好獨享？請你位陪他坐坐。」伯爵道：「他和我計較來，要買禮謝。我說你官府裡那裡稀罕你的。休要費心，你就送去，他決然不受，如何？我恰似打你肚裡鑽過一遭的，果然不受他的。」說畢，吃，[00883]兩個打雙陸。不一時，韓道國到，人敘禮畢，坐下。應伯爵、謝希居上，西門慶關席，韓道國打橫。登時四盤四碗拏來，卓上擺許多嗄飯，吃不，是兩盤玉米麵鵝油蒸餅兒堆集的。把金華酒分付來安兒就在旁邊打開，用銅甑兒篩熱拏來，教童斟酒，畫童兒單管後邊拏菓拏菜去。酒斟上來，伯爵分付童兒：「後邊對你娘房裡說，怎的不拏出螃蟹來與應爹吃？你去說，我要螃蟹吃哩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傻狗材，那裡有一個螃蠏！實和你說，管屯的徐人送我兩包螃蠏，到如今娘每都吃，剩下醃幾個。」分付廝：「把醃螃蟹𢵞?幾個來。今日娘每都不在，往吳妗家做日去。」不一時，畫童拏兩盤醃蠏上來。那應伯爵和謝希兩個搶着吃的淨光。因童[00884]兒斟酒，說道：「你應爹一生不吃啞酒。自誇你會唱的南曲，我不曾聽，今日你好歹唱個兒，我纔吃這鍾酒。」那童纔待拍手着唱，伯爵道：「這個唱一萬個不筭。你裝龍似龍，裝虎似虎，下邊搽畫粧扮起來，相個旦兒的模樣纔好。」那童在席上把眼只看西門慶的聲色兒，西門慶笑罵伯爵：「你這狗材，專一歪斯纏人。」因向童道：「旣是他索落你，教玳安兒前邊問你姐要衣服，下邊粧扮來。」玳安先走到前邊金蓮房裡，問春梅要，春梅不與。旋往後問上房玉簫要四根銀簪，一個梳背兒，面前一件仙兒，一雙金鑲假青石頭墜，紅對衿絹衫兒，綠重絹裙，紫綃金箍兒，要些脂粉，在房裡搽抹起來，儼然就是個女，打扮的甚是嬌娜。走在席邊，雙手先遞上一杯[00885]與應伯爵，頓開喉音，在旁唱〔玉芙蓉〕，道：
「殘紅水上飄，梅枝頭。這些時淡眉兒誰描？因春帶得愁來到，春去緣何愁未消？人别後，山遙水遙。我你數盡期畫損掠兒稍。」
伯爵聽，誇獎不已，說道：「相這官兒，不枉與他碗飯吃。你看他這喉音，就是一管簫。說那院裡娘兒便怎的，那套唱都聽的熱，怎生如他那等滋潤！哥，不是俺每面獎，似你這般的人兒在你身邊，你不喜歡？」西門慶笑，伯爵道：「哥，你怎的笑？我倒說的正經話。你休虧這孩，凡衣類兒上，另着個眼兒看他。難李人送他來，是他的盛情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正是。如今我不在家，房中一應：收禮帖兒，封柬，荅應，都是[00886]他和婿，婿要舖裡兼看看。」應伯爵飲過，斟雙杯。伯爵道：「你替我吃些兒。」童道：「的不敢吃，不會吃。」伯爵道：「你不吃，我就惱。我賞你，怕怎的？」童只雇把眼看西門慶，西門慶道：「罷，應爹賞你，你吃。」那廝打個僉兒，慢慢低垂粉頭，呷一口，餘下半鍾殘酒，用手擎着，與伯爵吃，方纔轉過身來，遞謝希酒。唱個〔前腔兒〕：
「新荷池內翻，過雨瓊珠濺。對南薰燕侶鶯儔心煩。啼痕界破殘粧面，瘦對腰肢憶蠻。從别後，千難萬難。我你盻期靠損玉欄杆。」
謝希問西門慶道：「哥，官兒青春多少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他今年纔交十六歲。」問道：「你會多少南曲？」童道：「的記不多幾個[00887]曲，胡亂席上答應爹每罷。」希道：「好個乖覺孩！」亦照前遞酒。下來遞韓道國，道國道：「老爹在上，的怎敢欺心！」西門慶道：「今日你是客。」韓道國道：「豈有此理。還是從老爹上來，次後纔是人吃酒。」童下席來遞西門慶酒，唱第個〔前腔兒〕：
「東籬菊綻開，金井梧桐敗。聽南樓塞雁聲哀懷。春情欲寄梅花信，鴻雁來時人未來。從别後，音乖信乖。我你恨期跌綻綉羅鞋。」
西門慶吃畢，到韓道國跟前，那韓道國慌的連忙立起身來接酒，伯爵道：「你坐着，教他好唱。」那韓道國方纔坐下。童唱個第四個〔前腔兒〕：
「漫空柳絮飛，亂舞蜂蝶翅。嶺頭梅開南枝。折梅須寄皇華[00888]使，幾度停針長歎時。從别後，朝思暮思。我你數期搯破指尖兒。」
那韓道國未等詞終，連忙一飲而盡。正飲酒中間，只玳安來說：「賁四叔來，請爹說話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呌他來這裡說罷。」不一時，賁四身穿青絹褶，單穗縧兒，粉底皂靴，向前作揖，旁邊安頓坐。玳安連忙取一雙鍾筯放下。西門慶令玳安後邊取菜蔬去。西門慶因問他：「庄上收拾怎的樣？」賁四道：「前一層纔葢瓦，後邊捲棚昨日纔打的基。還有兩邊廂房與後一層住房的料沒有，還少客位與捲棚漫地尺方磚還得五百，那舊的都使不得。砌牆的城角多沒，墊地脚帶山上土添勾一百多車灰，還得十兩銀的。」西門慶道：「那灰不打[00889]緊，我明日衙門裡分付灰戶，教他送去。昨日你磚厰劉公公說送我些磚兒，你開個數兒，封幾兩銀送與他，須是一半人情兒回去，只少這木植。」賁四道：「昨日老爹分付，門外看那庄，人今早到賃上，同張安兒到那家庄上，原來是向皇親家庄，皇親沒，如今向五要賣神路明堂。咱每不是要他的，講過只拆他間廳，六間廂房，一層群房就勾。他口氣要五百兩，到跟前，拏銀和他講，百五十兩上該拆他的。休說木植木料，光磚瓦連土値一百兩銀。」應伯爵道：「我道是誰來，是向五的那庄。向五被人告爭地土，告在屯田兵道，打官司使好多銀；在院裡包着羅存兒，如今手裡弄的沒錢。你若要，與他百兩銀，他罷。冷手撾不着熱饅頭，在[00890]那壇兒哩念佛麼！」西門慶分付賁四：「你明日拏兩錠銀，同張安兒和他講去。若百兩銀肯，拆來罷。」賁四道：「人理會。」良久，後邊拏一碗湯，一盤蒸餅上來，賁四吃，斟上，陪衆人吃酒。童唱一遍，下去。應伯爵道：「這等吃的酒沒趣，取個骰盆兒，俺每行個令兒吃纔好。」西門慶令玳安：「就在前邊六娘屋裡取個骰盆來。」不一時，玳安取來，放在伯爵跟前，悄悄走到西門慶耳邊，掩口說：「六娘房裡哥哭哩，迎春姐教爹着個人兒接接六娘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放下壺，快教個廝拏燈籠接去。」因問：「那兩個廝那裡？」玳安道：「琴童與棋童兒先拏兩個燈籠接去。」伯爵盆內放着六個骰兒，伯爵卽用手拈着一個，說：「我擲着點兒，各人要骨牌名一句，合着點數兒。如說不過[00891]來，罰一杯酒，下家唱曲兒。不會唱曲兒，說笑話兒。兩樁兒不會，定罰一杯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怪狗材，忒韶刀！」伯爵道：「令官放個屁，欽此欽遵，你管我怎的！」呌來安：「你且先斟一杯罰爹，然後好行令。」西門慶笑而飲之，伯爵道：「衆人聽着：我起令。說差，罰一杯。」說道：「張生醉倒在西廂，吃多少酒？一壺，兩壺。」果然是個么，西門慶教童兒上來斟酒，該下家謝希唱，希拍着手兒：「我唱個〔折桂令兒〕你聽罷。」唱道：
「可人心八嬌娃，百件風流，所慷達。眉蹙春山，眼橫秋水，鬢綰着烏鴉。乾相思，撇不下一時半霎。咫尺間，如隔着海角天涯。瘦因他，病因他。誰與做個成就姻緣，便是那救苦難菩薩。」[00892]
伯爵吃過酒，過盆與謝希該擲擲，輪着西門慶唱。謝希拏過骰兒來，說：「多謝紅兒扶上床。什麼時候？更四點。」可要作怪，擲出個四來，伯爵道：「謝純該吃四杯。」希道：「折兩杯罷，我吃不得。」童兒滿斟兩杯，先吃頭一杯，等他唱。席上伯爵個把一碟荸薺都吃。西門慶道：「我不會唱，說笑話兒罷。」說道：「一個人到菓舖，問：『可有榧麼？』那人說：『有。』取來看，那買菓的不住的往口裡放，賣菓的說：『你不買，如何只雇吃？』那人道：『我圖他潤肺。』那賣的說：『你便潤肺，我却心疼。』」衆人多笑。伯爵道：「你若心疼，再拏兩碟來。我媒人婆拾馬糞⋯越發越晒。」謝希吃。第說西門慶擲，說：「留下金釵與表記，多少重？五六七錢。」西門慶拈起骰兒來，擲個五。童兒道：「再斟上兩[00893]鍾半酒？」謝希道：「哥量，吃兩鍾兒，沒這個理。哥吃四鍾罷，只當俺一家孝順一鍾兒。」該韓夥計唱，韓道國讓賁四：「哥年長。」賁四道：「我不會唱，說個笑話兒罷。」西門慶吃過兩鍾，賁四說道：「一官問姦情，問：『你當初如何姦他來？』那男說：『頭朝東，脚朝東姦來。』官云：『胡說，那裡有個缺着行房的道理！』旁邊一個人走來跪下，說道：『告稟，若缺刑房，待的補罷。』」應伯爵道：「好賁四哥！你便益不失當家，你官府不老，别的還可說，你怎麼一個行房你補他的？」賁四聽他此言，諕的把臉通紅，說道：「叔什麼話！人出于無心。」伯爵道：「什麼話？檀木靶！沒刀兒，只有刀鞘兒。」那賁四在席上終是坐不住，去不好去，如坐針氊相似。西門慶于是飲畢四鍾酒，就輪該賁四擲。賁四纔[00894]待拏起骰來，只來安兒來請：「賁四叔，外邊有人尋你。我問他，說是窑上人。」這賁四巴不得要去，聽這一聲，一個金蟬脫殼走。西門慶道：「他去，韓夥計，你擲罷。」韓道國舉起骰兒道：「人尊令。」說道：「夫人將棒打紅娘，打多少？八九十下。」伯爵道：「該我唱，我不唱罷。我說個笑話兒。」教童：「合席都篩上酒，連你爹篩上，聽我這個笑話：一個道士，師徒人往人家送疏，行到施主門，徒弟把縧兒鬆些，垂下來，師父說：『你看那樣，倒相沒屁股的。』徒弟回頭答道：『我沒屁股，師父你一日成不得。』」西門慶罵道：「你這歪狗材，狗口裡吐出什麼象牙來！」這裡飲酒不題。且說玳安先到前邊，呌畫童，拏着燈籠來吳妗家接李瓶兒。瓶兒聽說家裡孩哭，等不得上拜，留下拜[00895]錢就要告辭來家。吳妗、妗那裡肯放，「好歹等他兩口兒上拜兒。」月娘道：「妗，你不知道，倒教他家去罷。家裡沒人，孩好不尋他哭哩。俺每多坐回兒，不妨。」那吳妗纔放李瓶兒出門。玳安丟下畫童，和琴童兒兩個隨着轎，跟先來家。落後上拜，堂客散時，月娘和四位轎，只打着一個燈籠，况是八月十四日，月黑的時分。月娘問：「别的燈在那裡？如何只一個？」棋童道：「的原拏兩個來，玳安要一個，和琴童先跟六娘家去。」月娘冷帳，更不問，就罷。潘金蓮有心，便問棋童：「你每頭裡拏幾個來？」棋童道：「的和琴童拏兩個來接娘每，落後玳安與畫童要一個去，把畫童換下，和琴童先跟六娘去。」金蓮道：「玳安那囚根，他沒拏燈來？」畫童道：[00896]「我和他拏一個燈籠來。」金蓮道：「旣是有一個就罷，怎的問你要這個？」棋童道：「我那們說，他強着奪去。」金蓮便呌吳月娘：「姐姐，你看玳安恁賊獻懃的奴才！等到家裡和他荅話。」月娘道：「柰煩，孩家裡緊等着，呌他打來罷，怎的？」金蓮道：「姐姐，不是這等說。俺便罷，你是個娘，沒些家法兒？晴天還好，這等月黑，四頂轎只點着一個燈籠，雇那些兒的是？」說着，轎到門首。月娘、李嬌兒便往後邊去。金蓮和孟玉樓一荅兒下轎，進門就問：「玳安兒在那裡？」平安道：「在後邊伺候哩。」剛說着，玳安出來，被金蓮罵幾句：「我把你獻勤的囚根！明日你只認起，單揀着有時運的跟，只休要把脚兒錫錫兒。有一個燈籠打着罷，信那斜汗世界一般，奪個來，把廝[00897]換來。他一頂轎倒占兩個燈籠，俺每四頂轎反打着一個燈籠。俺每不是爹的老婆？」玳安道：「娘錯怪的。爹哥兒哭，教的：『快打燈籠接你六娘先來家罷，恐怕哭壞哥兒。』莫不爹不使我，我好幹着接去來？」金蓮道：「你這囚根不要說嘴！他教你接去，沒教你把燈籠都拏來。哥哥，你的雀兒只揀旺處飛，休要認着。冷灶上着一把兒，熱灶上着一把兒纔好。俺每天生就是沒時運的來？」玳安道：「娘說的什麼話！的但有這心，騎馬把脯骨撞折。」金蓮道：「你這欺心的囚根，不要慌，我洗淨眼兒看着你哩！」說着，和玉樓往後邊去。那玳安對着衆人說：「我精攮氣的營生！平白的爹使我接的去，教五娘罵我恁一頓。」玉樓、金蓮人到儀門首，撞來安兒，問：「你爹在[00898]那裡坐着哩？」來安道：「爹和應爹、謝爹、韓叔還在捲棚內吃酒。童哥裝個唱的，在那裡唱哩。娘每瞧瞧去。」金蓮拉玉樓：「咱瞧瞧去。」人同走到捲棚槅外，往裡觀看。只應伯爵在上坐着，把帽兒歪挺着，醉的只相線兒提的。謝希醉的把眼兒通睜不開。童便粧扮在旁邊斟酒唱南曲。西門慶悄悄使琴童兒抹伯爵一臉粉，拏草圈兒，悄悄兒從後邊作戲，弄在他頭上。把金蓮和玉樓在外邊忍不住，只是笑的不，罵：「賊囚根，到明日死沒罪，把醜却教他出盡。」西門慶聽外邊笑，使廝出來問是誰，人纔往後邊去。散時已一更天氣。西門慶那日往李瓶兒房裡睡去。金蓮房，因問春梅：「李瓶兒來家，說什麼話來？」春梅道：「沒說什麼。」問：「你沒廉[00899]耻貨進他屋裡去來沒有？」春梅道：「六娘來家，爹往他房裡還走兩遭。」金蓮道：「真個是因孩哭接他來？」春梅道：「孩後晌好不怪哭的，抱着哭，放下哭，沒法處。」問：「童那奴才穿的誰的衣服？」春梅道：「先來問我要，教我罵玳安出去，落後和上房玉簫借。前邊對爹說，纔使廝接去。」金蓮道：「若是這等的，罷。我說是沒廉耻的貨，等兒九般使接去。」金蓮道：「衣有來，休要與秫秫奴才穿。」說畢，西門慶不進來，使性兒關門睡。且說應伯爵賁四管工，在庄上撰錢。明日拏銀買向五皇親房，少說有幾兩銀背。行令之間，可可賁四不防頭，說出這個笑話兒來。伯爵因此錯他這一錯，使他知道。賁四果然害怕，次日封兩銀，親到伯爵家[00900]磕頭。伯爵反打張驚兒，說道：「我沒曾在你面上盡得心，何故行此？」賁四道：「人一向缺禮，早晚只望叔在老爹面前扶持一，足感不盡。」伯爵于是把銀收，待一鍾，打發賁四出門。拏銀到房中，與他娘兒說：「老兒不發狠，婆兒沒布裙。賁四這狗啃的！我舉保他一塲，他得買賣，扒自飯碗兒，就不用着我。官人教他在庄上管工，明日托他拏銀成向五家庄，一向撰的錢勾。我昨日在酒席上拏言語錯他錯兒，他慌，不怕他今日不來求我，送我這兩銀。我且買幾疋布，勾孩每冬衣。」正是：「恨非君，無毒不丈夫。」畢竟未知後來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正是：「秪恨閑愁成懊惱，如知伶俐不如痴。」[00901] [00902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