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常言富者貴之基，財旺生官衆所知。
延攬宦途陪激引，夤緣權要入遷推。
姻連黨惡人皆懼，勢倚豪強孰敢欺？
好把炎炎思寂寂，豈容人力敵天時。」
話說當日衆官飲酒席散，西門慶還留吳舅、舅、應伯爵、謝希後坐，打發樂工等酒飯吃，分付：「你每明日還來答應一日，我請縣中四宅老爹吃酒，俱要齊些纔好。臨等我一總賞你每罷。」衆樂工道：「的每無不用心，明日多是官樣新衣服來答應。」吃酒飯，磕頭去。良久，李桂姐、吳銀兒搭着頭出來，[00775]笑嘻嘻道：「爹，只怕晚。轎來，俺每去罷。」應伯爵道：「我兒，你倒且是自在。位老爹在這裡，不說唱個曲兒與老舅聽，就要去罷？」桂姐道：「你不說這一聲兒，不當啞狗賣。俺每兩日沒往家裡去，媽不知怎麼盻哩。」伯爵道：「盻怎的？玉黃李兒，搯一塊兒去？」西門慶道：「罷，教他兩個去罷，本等連日辛苦。咱教李銘、吳惠唱一回罷。」問道：「你吃飯？」桂姐道：「剛纔娘房裡留俺每吃。」于是齊插燭磕頭下去，西門慶分付：「你位後日還來走走，再替我呌兩個，不拘鄭愛香兒罷，韓金釧兒罷，我請親朋吃酒。」伯爵道：「造化淫婦兒。教他呌，討提錢使。」桂姐道：「你不是架兒，你怎曉的恁切？」說畢，笑的去。伯爵因問：「哥，後日請誰？」西門慶道：「那日請喬老、位老舅、花哥、沈姨[00776]夫，并會中列位兄弟，歡樂一日。」伯爵道：「說不得，俺每打攪的哥忒多。到後日俺兩個還該早來，與哥做副東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此是位下顧。」說畢話，李銘、吳惠拏樂器上來，唱一套。吳舅等衆人方一齊起身，一宿晚景不題。到次日，西門慶請本縣四宅官員，先送過賀禮⋯西門慶纔生兒。那日薛內相來的早，西門慶請至捲棚內待，薛內相因問：「劉家沒送禮來？」西門慶道：「劉老太監送過禮。」良久，薛內相要請出哥兒來看一看：「我與他添壽。」西門慶推卻不得，只得教玳安：「後邊說去，抱哥兒出來。」不一時，養娘抱官哥送出到角門首，玳安接到上面，薛內相看，只雇喝采：「好個哥哥！」便呌：「廝在那裡？」須臾，兩個青衣家人，戢金方盒，拏兩盒禮物：熌紅官段一疋，福壽康寧鍍金銀錢四[00777]個，追金瀝粉綵畫壽星博郎鼓兒一個，銀八寶貳兩，說道：「窮內相沒什麼，這些微禮兒與哥兒耍。」西門慶作揖謝道：「多蒙老公公費心。」看畢，抱哥兒回房。不題。西門慶陪他吃，擡上八仙卓來先擺飯，就是十碗嗄飯，上新稻米飯。剛纔吃罷，忽門上人來報：「四宅老爹到。」西門慶慌整衣冠，出門迎接。因是知縣李達天，并縣丞錢成、主簿任廷貴、典史夏恭基，各先投拜帖，然後廳上敘禮。薛內相方出，衆官讓薛內相居首席，席間有尚舉人相接，分賓坐定，普坐遞一廵。少頃，階下鼓樂響動，笙歌擁奏，遞酒上坐，教坊呈上揭帖，薛內相揀四摺韓湘昇仙記，陳舞數回，十分齊整。薛內相心中喜，喚左右拏兩吊錢出來，賞賜樂工。不說當日衆官飲酒，至晚方散。且說[00778]李桂姐到家，西門慶做提刑官，與虔婆鋪謀定計，次日買盒菓饀餅兒，一副豚蹄，兩隻燒鴨，兩瓶酒，一雙女鞋，教保兒挑着盒擔，絕早坐轎先來，要拜月娘做乾娘，他做乾女兒。進來先向月娘笑嘻嘻插燭似拜四雙八拜，然後纔與他姑娘和西門慶磕頭。把月娘哄的滿心歡喜，說道：「前日受你媽的重禮，今日教你費心，買這許多禮來。」桂姐笑道：「媽說爹如今做官，比不的那咱常往裡邊走。我情愿只做乾女兒罷，圖親戚來往，宅裡好走動。」慌的月娘連教他脫衣服坐，收拾罷，因問桂姐：「有吳銀姐和那兩個怎的還不來？」桂姐道：「吳銀兒我昨日會下他，不知他怎的還不來。前日爹分付，教我呌鄭愛香兒和韓金釧兒。我來時，他轎都在門首，怕不待來。」言未[00779]，只銀兒和愛香兒，與一個穿紅紗衫年的粉頭，提着衣裳包兒進門，先望月娘花枝招颭，綉帶飄飄，磕頭。吳銀兒看李桂姐脫衣裳，坐在炕上，說道：「桂姐，你好人兒！不等俺每等兒就先來。」桂姐道：「我等你來。媽我的轎在門首，說道：『只怕銀姐先去，你快去罷。』誰知你每來的遲。」月娘笑道：「不遲。你每坐着，多一撘兒裡擺。」因問：「這位姐兒上姓？」吳銀兒道：「他是韓金釧兒的妹玉釧兒。」不一時，玉放卓兒，擺八碟食，兩碟點心，打發四個唱的吃。那李桂姐賣弄他是月娘的乾女兒，坐在月娘炕上，和玉簫兩個剝菓仁兒裝菓盒。吳銀兒、鄭香兒、韓釧兒在下邊杌兒上一條邊坐的。那桂姐一徑抖搜精神，一回呌：「玉簫姐，累你，有倒一甌來我吃。」一回[00780]呌：「玉姐，你有水盛些來，我洗這手。」那玉真個拏錫盆舀水，與他洗手。吳銀兒衆人都看他，睜睜的不敢言語。桂姐道：「銀姐，你個拏樂器來，唱個曲兒與娘聽，我先唱過。」月娘和李嬌兒對面坐着，吳銀兒他這般說，只得取過樂器來，當下鄭愛香兒彈唱，吳銀兒琵琶，韓玉釧兒在旁隨唱，唱一套〔八聲甘州〕「花遮翠擁」，須臾唱畢，放下樂器，吳銀兒先問月娘：「爹今日請那幾位官家吃酒？」月娘道：「你爹今日請的都是親朋。」桂姐道：「今日沒有那兩位公公？」月娘道：「薛內相昨日只他一位在這裡來，那姓劉的沒來。」桂姐道：「劉公公還好，那薛公公快頑，把人搯擰的魂沒。」月娘道：「左右是個內官家，沒什麼，隨他擺弄一回就是。」桂姐道：「娘且是說的好，乞他柰何的人[00781]慌。」正說着，只玳安兒進來取菓盒，他四個在屋裡坐着，說道：「客已到一半，七八待上坐，你每還不快收拾上去。」月娘便問：「前邊有誰來？」玳安道：「喬爹、花爹、舅、舅、謝爹都來這一日。」桂姐問道：「今日有應花和祝麻人沒有？」玳安道：「會中十位，今日一個兒不少。應爹從辰時就來，爹使他有勾當去，便道就來。」桂姐道：「爺嚛！遭遭兒有這起攮刀的，不知纏到多早晚。我今日不出去，寧可在屋裡唱與娘聽罷。」玳安道：「你倒且是自在性兒！」拏出菓盒去。桂姐道：「娘還不知道，這祝麻在酒席上，兩片嘴不住，只聽他說話。饒人那等罵着，他還不理。他和孫寡嘴兩個好不涎臉！」鄭愛香兒道：「常和應走的那祝麻，他前日和張官兒到俺[00782]那裡，拏着十兩銀，要請俺家妹愛月兒，俺媽說：『他纔教南人梳弄，還不上一個月，南人還沒起身，我怎麼好留你？』說着他再不肯，纏的媽急，把門倒插，不出來他。那張官兒好不有錢，騎着白馬，四五個廝跟隨，坐在俺每堂屋裡只雇不去，急得祝麻直撅兒跳在天井內，說道：『好歹請出媽來，收這銀，只教月姐一，待一杯兒，俺每就去。』把俺每笑的要不的，只想告水災的，好個涎臉的行貨！」吳銀兒道：「張官兒先包着董猫兒來。」鄭愛香道：「因把猫兒的虎口內火燒兩醮，和他丁八着好一向，這日只散走哩。」因望着桂姐道：「昨日我在門外庄上收頭，會周肖兒，多上覆你，說前日同聶鉞兒到你家，你不在。」桂姐使個眼色，說道：「我來爹宅[00783]裡來，他請俺姐姐桂卿。」鄭愛香兒道：「你和馮沒點兒相交，如何却打熱？」桂姐道：「好㒲的劉九兒，把他當個孤老，甚麼行貨，可不砢磪殺我罷！他出來，逢人至人說來，嗔我不看他。媽說：『你只在俺家，俺倒買些什麼看看你，不打緊，你和别人家打熱，俺傻的不勻？』真是硝石望着南兒丁口心！」說着，都一齊笑。月娘坐在炕上聽着他說：「你每說這一日，我不懂，不知說的是那家話。」按下這裡不題。却說前邊各客都到齊，西門慶冠冕着遞酒。衆人讓喬戶首，先與西門慶把盞，只他個唱的從後邊出來，都頭上珠冠𨈈??，身邊蘭麝隆香。應伯爵一，戲道：「怎的個零布在那裡來？攔住休放他進來。」因問：「東家，李家桂兒怎不來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我不知道。」初是鄭[00784]愛香兒彈箏，吳銀兒琵琶，韓玉釧兒撥板，啟朱唇，露皓齒，先唱〔水仙〕「馬蹄金鑄就虎頭牌」一套。良久，遞酒畢，喬戶坐首席，其次者吳舅、舅、花哥、沈姨夫、應伯爵、謝希、孫寡嘴、祝日念、雲離守、常時節、白來搶、傅自新、賁地傅，共十四人上席，八張卓兒，西門慶下席主位。說不盡歌喉宛轉，舞態蹁躚，酒若波流，肴如山疊。到那酒過數廵，歌吟套之間，應伯爵就在席上開言說道：「東家，不消教他每唱酒，翻來吊過去，左右只是這兩套狗撾門的，誰待聽！你教官兒拏個座兒來，教他與列位遞酒，倒還強似唱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且教他孝順席尊衆親兩套詞兒着。你這狗才，就是等搖席破坐的。」鄭愛香兒道：「應花，你門背後放花⋯等不到晚！」伯爵親自走下席來，罵道：「怪淫[00785]婦兒，什麼晚不晚？你娘那𣬼?！」教玳安過來：「你替他把刑法多拏。」一手拉着一個，都拉到席上，教他遞酒，鄭愛香兒道：「怪行貨，拉的人手脚兒不着地！」伯爵道：「我實和你說，淫婦兒，時光有限，不久青刀馬過。遞酒罷，我等不的。」謝希便問：「怎麼是青刀馬？」伯爵道：「寒鴉兒過，就是青刀馬。」衆人都笑。當下吳銀兒遞喬戶，鄭愛香兒遞吳舅，韓玉釧兒遞吳舅，兩分頭挨次遞將來。落後，吳銀兒遞到應伯爵根前，伯爵因問：「李家桂兒怎的不來？」吳銀兒道：「爹，你老人家還不知道，李桂姐如今與娘認義乾女兒。我告訴爹，只放在心裡，却說人弄心。前日在爹宅裡散，都一答兒家去。都會下明日早來，我在家裡收拾，只雇等他，誰知他安心早買禮，就先來[00786]，個教我等到這咱晚。使丫頭往你家瞧去，說你來，好不教媽說我！早時就與他姊妹兩個來，你就拜認與爹娘做乾女兒，對我說便怎的？莫不攙你什麼分兒？瞞着人幹！嗔道他頭裡坐在娘炕上，就賣弄顯出他是娘的乾女兒，剝菓仁兒，定菓盒，拏東拏西，把俺每往下躧。我還不知道，倒是裡邊六娘剛纔悄悄對我說，他替娘做一雙鞋，買一盒菓饀餅兒，兩隻鴨，一副膀蹄，兩瓶酒，老早坐轎來。」從頭至尾，告訴一遍。伯爵聽，說道：「他如今在這裡不出來，不打緊，我務要柰何那賊淫婦兒出來。我對你說罷，他想必和他鴇計較，你爹做官，掌着刑名，一者懼怕他勢要，者恐進去稀，假着認乾女兒往來，斷絕不這門兒親。我猜的是不[00787]是？我教與你個法兒：他認娘做乾女，你到明日買些禮來，却認與六娘是乾女兒就是。你和他多還是過世你花爹一條路上的人，各進其道就是，我說的是不是？你不消惱他。」吳銀兒道：「爹說的是，我到家就對媽說。」說畢，遞過酒去，就是韓玉釧兒挨着來遞酒，伯爵道：「韓玉姐，起動，起動，不消行禮罷，你姐姐家裡做什麼哩？」玉釧兒道：「俺姐姐家中有人包着哩，好些時沒出來供唱。」伯爵道：「我記的五月裡在你那裡打攪，再沒你姐姐。」韓玉釧道：「那日爹怎的不肯深坐坐，老早就去？」伯爵道：「那日不是我還坐坐，內中有兩個人還不合節，是你老爹這裡相招，我就先走。」韓玉釧兒他吃過一杯，斟出一杯，伯爵道：「罷，罷！少斟些，我吃不得。」玉釧道：「爹，你慢[00788]慢上，上過，待我唱曲兒你聽。」伯爵道：「我的姐姐，誰對你說來？正可着我心坎兒！常言道：『養兒不要屙金溺銀，只要景生情。』倒還是麗春院娃娃，到明日不愁沒飯吃，強如鄭家那賊淫婦，𢱉?剌骨兒，只躲滑兒，再不肯唱。」鄭香兒道：「應花，汗邪你，好罵！」西門慶道：「你這狗才，頭裡嗔他唱，這回索落他。」伯爵道：「這是頭裡帳，如今遞酒，不教他唱個兒？我有錢銀，使的那淫婦鬼推磨。」韓玉釧兒不免取過琵琶來，席上唱四個曲兒。伯爵因問西門慶：「今日李桂兒怎的不教他出來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他今日沒來。」伯爵道：「我剛纔聽後邊唱，就替他說謊！」因使玳安：「好歹後邊快呌他出來。」那玳安不肯動，說：「這應爹錯聽，後邊是女先生郁姐彈唱與娘每聽來。」伯爵道：「賊油[00789]嘴，還哄我住？等我自家後邊去呌。」祝日念便向西門慶道：「哥，罷，只請李桂姐來，與列位老親遞杯酒來，不教他唱罷。我曉的，他今日人情來。」西門慶被這起人纏不過，只得使玳安往後邊請李桂姐去。那李桂姐正在月娘上房彈着琵琶，唱與妗、楊姑娘、潘姥姥衆人聽，玳安進來呌他，便問：「誰使你來？」玳安道：「爹教我來，請桂姨上去遞一廵酒。」桂姐道：「娘，你爹韶刀。頭裡我說不出去，來呌我。」玳安道：「爹被衆人纏不過，纔使進的來。」月娘道：「罷，你出去遞廵酒兒，快下來就。」桂姐問玳安：「真個是你爹呌，我便出去；若是應花，隨問他怎的呌，我一世不出去。」于是向月娘鏡臺前，重新粧點打扮出來。衆人看他頭戴銀絲䯼髻，周圍金纍絲釵梳，珠翠堆滿。上着藕[00790]絲衣裳，下着翠綾裙。尖尖趫趫一對紅鴛，粉面貼着個翠面花兒，一陣異香噴鼻，朝上席不當不正，只磕一個頭，就用洒金扇兒掩面，佯羞整翠，立在西門慶面前。西門慶分付玳安放錦杌兒在上席，教他與喬戶捧酒，喬戶到忙欠身道：「到不消勞動，還有列位尊親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先從你喬爹起。」這桂姐于是輕搖羅袖，高捧金樽，遞喬戶酒。伯爵在旁說道：「喬上尊，你請坐，交他侍。麗春院粉頭，供唱遞酒是他的職分，休要慣他。」喬戶道：「老，此位姐兒乃是這官府令翠，在下怎敢起動？使我坐起不安。」伯爵道：「你老人家放心，他如今不做表。人做官，情愿認做乾女兒。」那桂姐便臉紅，說道：「汗邪你，誰恁胡言！」謝希道：「真個有這等？俺每不曉的。趁今日[00791]衆位老爹在此，一個不少，每人五分銀人情，都送到哥這裡來，與哥慶慶乾女兒。」伯爵接過來道：「還是哥做官好，自古不怕官，只怕管。這回連乾女兒有，到明日洒上些水，看出汁兒來。」被西門慶罵道：「你這賤狗才，單管這閑胡說！」伯爵道：「胡鐵？倒打把好刀兒哩！」鄭愛香正遞沈姨夫酒，插口道：「應花，李桂姐便做乾女兒，你到明日與爹做個乾兒罷，吊過來就是個兒乾。」伯爵罵道：「賊淫婦兒，你少死！得我不纏你念佛！」李桂姐道：「香姐，你替我罵這花兩句。」鄭愛香兒道：「不要理這望江南巴山虎兒，汗東山斜紋布！」伯爵道：「你這淫婦道，你調曰兒罵我，我沒的說，只是一味白鬼，把你媽那褲帶扯斷。由他，到明日不與你個功德，你不怕，不把[00792]將軍神道。」桂姐道：「咱休惹他，哥兒拏出急來。」鄭愛香笑道：「這應花，今日鬼酉上車兒⋯推醜，東瓜花兒⋯醜的沒時。他原來是個王姑來。」伯爵道：「這歪剌骨兒，諸人不要，只我將就罷。」桂姐罵道：「怪攮刀！好乾淨嘴兒，擺人的牙花已?，爹，你還不打與他兩下哩，你看他恁發訕！」西門慶罵道：「怪狗才東西！教他遞酒，你鬥他怎的！」走向席上，打他一下，伯爵道：「賊淫婦兒，你說你倚着勢兒，我怕你？你看他呌的爹那甜！」道：「且休教他遞酒，倒便益他。拏過刑法來，且教他唱一套與俺每聽着。他後邊滑這會滑兒，勾。」韓玉釧兒道：「爹，曹州兵⋯管的兒寬！」這裡前廳花橫錦簇，飲酒頑耍。不題。單表潘金蓮，自從李瓶兒生孩，西門慶常在他房宿歇，[00793]于是常懷嫉妒之心，每蓄不平之意。知西門慶前廳擺酒，在鏡臺前巧畫雙蛾，重扶蟬鬢，輕點朱唇，整衣出房。聽李瓶兒房中孩兒啼哭，便走入來，問：「他媽媽原來不在屋裡，他怎這般哭？」妳如意兒道：「娘往後邊去，哥哥尋娘，趕着這等哭。」那潘金蓮笑嘻嘻的向前戲弄那孩兒，說道：「你這多少時初生的人芽兒，就知道你媽媽？等我抱的後邊尋你媽媽去。」纔待解開衫兒把這孩，妳如意兒就說：「五娘休抱哥哥，只怕一時撒尿在五娘身上。」金蓮道：「怪臭肉，怕怎的！拏襯兒托着他，不妨。」一面接過官兒來，抱在懷裡，一直往後去。走到儀門首，一逕把那孩兒舉得高高的。不想吳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，看着家人媳婦定添換菜碟兒，李瓶兒與玉簫在房首揀酥油蚫螺兒，[00794]那潘金蓮笑嘻嘻看孩，說道：「媽媽，你做什麼哩？你說官兒來尋俺媽媽來。」月娘忽擡頭看，說道：「五姐，你說的什麼話！早是他媽媽沒在跟前，這咱晚平白抱出他來做什麼？舉的恁高，只怕諕着他。他媽媽在屋裡忙着手哩。」便呌道：「李姐，你出來，你家兒尋你來。」那李瓶兒慌走出來，看金蓮抱着，說道：「官兒，好好兒在屋裡妳抱着，平白尋我怎的？看溺你五媽身上尿。」金蓮道：「他在屋裡好不哭着尋你，我抱出他來走走。」這李瓶兒忙解開懷，接過來。月娘引鬥一回，分付：「好好抱進房裡去罷，休要諕他。」李瓶兒到前邊，便悄悄說妳：「他哭，你慢慢哄着他，等我來。如何教五娘抱着他到後邊尋我？」如意兒道：「我說來，五娘再要抱去。」那李瓶兒慢慢看着他，[00795]喂妳，安頓他睡。誰知睡下不多時，那孩就有些睡夢中驚哭，半夜發寒潮熱起來，妳喂他奶不吃，只是哭。李瓶兒慌。且說西門慶前邊席散，打發四個唱的出門，月娘與李桂姐一套重綃絨金衣服，兩銀，不必細說。西門慶晚夕到李瓶兒房裡看孩兒，因孩兒只雇哭，便問怎麼的，李瓶兒亦不題起金蓮抱他後邊去一節，只說道：「不知怎的，睡起來這等哭，妳不吃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好好拍他睡。」因罵如意兒：「不好生看哥兒，管何，諕他！」走過後邊對月娘說，月娘就知金蓮抱出來諕他，就一字沒得對西門慶說，只說：「我明日呌劉婆看他看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休教那老淫婦來，胡針亂炙的，另請兒科太醫來看孩兒。」月娘不依他，說道：「一個剛滿月的孩，什麼[00796]兒科太醫！」到次日，打發西門慶早往衙門中去，使廝請劉婆來看，說是着驚。與他錢銀，灌他些藥兒，那孩兒方纔得穩睡，不洋奶，李瓶兒一塊石頭方落地。正是：「滿懷心腹，盡在不言中。」畢竟未知後來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[00797] [00798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