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晟字良器，洮州臨潭人。世以武力仕，然位不過裨將。晟幼孤，奉母孝。身長六尺。年十八，往河西王忠嗣，從擊吐蕃。悍酋乘城，殺士甚衆，忠嗣怒，募射者，晟挾一矢殪之，軍讙奮。忠嗣撫其背曰：「萬人敵。」鳳翔節度使高昇召署列將。擊疊州叛羌於高當川，擊連狂羌於罕山，破之。累遷左羽林將軍。廣德初，擊党項有功，授特進，試太常卿。曆初，李抱玉署晟右軍將。吐蕃寇靈州，抱玉授以兵五千擊之，辭曰：「以衆則不足，以謀則多。」乃請千人。繇震關趨臨洮，屠定秦堡，執其帥慕容谷鍾，虜乃解靈州去。遷開府儀同司，以右金吾衛將軍涇原、四鎮、北庭兵馬使。馬璘與吐蕃戰鹽倉，敗績，晟率游兵拔璘以，封合川郡王。璘內忌晟威略，之朝，右神策都將。德宗始立，吐蕃寇劍南，方崔寧未還，蜀土震，詔晟將神策兵救之。踰漏天，拔飛越等城，絕渡，斬虜千級，虜遁去。建中年，魏博田悅反，晟神策先鋒，與河東馬燧、昭義李抱真合兵攻之。斬楊朝光，晟乘冰度洺水破悅；戰洹水，悅敗，遂進攻魏。加檢校左散騎常侍，兼魏府左司馬。朱滔、王武俊圍康日知于趙州，抱真分兵千戍邢，燧怒，欲班師，晟曰：「奉詔東討者，吾帥。[04771]邢、趙比壤，今賊以兵加趙，是邢有晝夜憂，李公分衆守之，不過，公奈何遽引去！」燧悟，釋然，卽造抱真壘，與交歡。晟建言：「以兵趨定州，與張孝忠合，以圖范陽，則武俊等當捨趙。」帝壯之，授御史夫，俾神策將軍莫仁擢等隸之。晟自魏引而北，武俊果解去。晟留趙日，與孝忠連兵，北略恒州。圍朱滔將鄭景濟於清苑，決水灌之。悅、武俊引兵戰白樓，孝忠兵笮，晟引步騎擊破之，清苑益急。滔、武俊懼，悉起兵來救，圍晟軍。晟內攻景濟，而外抗滔等，自正月至五月不解。會晟疾甚，不能興，軍中共計引還定州，而賊猶不敢逼。疾間，將復進，會帝出奉天，有詔召晟卽日治嚴。而孝忠以軍介盜間，倚晟重，數止晟無西。晟語衆曰：「天播越，人臣當百舍一息。義武欲止吾，吾當以質。」乃以憑約昏，并遺良馬。孝忠有親將謁晟，晟解玉帶遺之，使喻孝忠。乃得踰飛狐，次代州。詔迎拜神策行營節度使。進臨渭北，壁東渭橋，所過樵蘇無犯。時劉德信自扈澗敗，亦次渭南，軍囂無制。德信入謁晟，晟責所以敗，斬之，以數騎入壁勞其軍，無敢動。晟已并兵，則軍益振。於是朔方李懷光方軍咸陽，不欲晟當一面，請與晟合。有詔徙屯，乃引趨陳濤斜，與懷光聯壘。晟每與賊戰，必錦裘繡帽自表，指顧陣前。懷光望，惡之，戒曰：「將務持重，豈宜自表襮，賊餌哉！」晟曰：「昔在涇原，士頗相畏伏，欲令之，奪其心[04772]爾。」懷光不悅，遷延有異志。晟使間說懷光曰：「賊據京邑，天暴露于外，公宜速進兵。雖晟不肖，願公先驅，死且不悔。」懷光不納。每兵至都城下，而懷光軍多鹵掠，晟軍整戢。懷光使分所獲遺之，辭不敢受。懷光謀沮撓其軍，卽奏言：「神策兵給賜比方鎮獨厚，今桀逆未平，軍不可以異。且衆以言，臣無以解。惟陛下裁處。」懷光欲晟自削其軍，則士怨易撓。帝議諸軍與神策等，力且不贍，遣翰林學士陸贄臨詔懷光，令與晟計所宜者。懷光曰：「稟賜不均，軍何以戰！」贄數顧晟，晟曰：「公，元帥，軍政得專之。晟將一軍，唯所命，其增損費調，敢不聽？」懷光默然計塞，顧刻削稟賜出己，乃止。懷光屯咸陽凡八旬，帝數促戰，以伺賊隙言，卒不出兵，陰通朱泚，反跡寖露。晟懼所并，上言：「當先變制，請假裨佐趙光銑、唐良臣、張彧洋、利、劍州刺史，各勒兵以通蜀、衿喉。」未報。會吐蕃欲佐誅泚，帝議幸咸陽督戰，懷光駭，疑帝奪其軍，圖反益急。晟與李建徽、陽惠元皆聯屯，適有使者到晟軍，晟乃令曰：「有詔徙屯。」卽結陣趨東渭橋。後數日，懷光并建徽、惠元兵，惠元死之。是日，帝進狩梁州。駱谷道隘，儲供不豫，從官乏食，帝歎曰：「早用晟言，蜀之利，可坐有。」顧渾瑊曰：「渭橋在賊腹中，兵孤絕，晟能辦勝邪？」瑊曰：「晟秉義挺忠，崒然不可奪。臣策之，必破賊。」帝乃安。自行在遣晟將張少弘口詔進晟尚左僕射、同中門[04773]下平章。晟受命，拜且泣曰：「京師，天下本，若皆執羈靮，誰將復之！」乃繕甲兵，治陴隍，以圖收復。是時，晟提孤軍橫當寇鋒，恐盜合以軋之，則卑詞厚幣，偽致誠於懷光者。時敖廥單覂，乃使張彧假京兆少尹，多署吏，調畿內賦，不淹旬，芻米告具。乃陳兵下令曰：「國家多難，乘輿播遷，危死節，自吾之分。公等此時不誅元凶，取富貴，非豪英。渭橋斷賊首尾，吾欲與公戮力一心，建不世之功，可乎？」士皆雪泣曰：「惟公命。」於是駱元光以華州之衆守潼關，尚可孤以神策兵保七盤，皆受晟節度，戴休顏舉奉天，韓游瓌悉邠寧軍從晟，懷光始懼。晟乃移顯讓之，使破賊自贖。懷光不聽，然其下益攜落，畏晟襲，乃奔河中。其將孟涉、段威勇以兵數千自拔，晟皆表以要官。帝遣使者間道詔晟兼河中、晉絳慈隰節度使，兼京畿、渭北、鄜坊、丹延節度招討使。帝欲益西幸，晟請駐梁、以繫天下望。進京畿、渭北、鄜坊、商華兵馬副元帥。時京兆司參軍李敬仲自賊中來，乃署節度府判官，以諫議夫鄭雲逵行軍司馬，擢張彧自副。神策軍及晟家皆賊質，左右有言者，晟涕數行下，曰：「陛下安在，而欲恤家乎？」泚使晟吏王無忌婿款壁門曰：「公等家無恙。」晟怒曰：「爾乃與賊間乎？」叱斬之。時輸縑不屬，盛夏，士有衣裘者，晟能與下同其苦，以忠誼感發士心，終無攜怨。邏士得姚令言、崔宣諜者，晟命釋縛，飯飲[04774]之，遣還，敕曰：「我謝令言等，善賊守，勿不忠于泚。」乃引兵叩都門，賊不敢出，振旅而還。明日，會諸將圖所向，衆對先拔外城，然後清宮。晟曰：「外城有里閈之隘，若設伏格戰，居人囂潰，非計。賊重兵精甲聚苑中，今直擊之，是披其心腹，將圖走不暇。」諸將曰：「善。」乃自東渭橋移壁光泰門，以薄都城，連溝柵。而賊將張庭芝、李希倩求戰，晟顧曰：「賊不出，是吾憂。今乃冒死來，天誘之矣。」勒吳詵等縱兵鏖擊。賊攻華師急，晟以精騎馳救，中軍譟而從，破之，秉勝入光泰門；再戰，敗却，僵尸相藉，餘衆走白華，賊哭，終夜不息。翌日，將復戰。或請待西師，晟曰：「賊旣敗，當乘機撲殄。苟俟西軍，是容其計，豈吾利邪？」乃悉軍軍光泰門，使王佖、李演將騎，史萬頃將步，抵苑北。晟先夜隤苑垣道百步，比兵至，賊已伐木塞以拒戰。晟叱諸將曰「安得縱賊？今先斬公矣！」萬頃懼，先登，拔柵以入，佖督騎繼之，賊崩潰，執其將段誠諫，兵分道進，雷噪震地。令言、庭芝、希倩等殊死鬬，晟令唐良臣等步騎奔突，賊陣成輒北，十餘遇皆不勝，蹙入白華。賊伏千騎出官軍背，晟以麾下百騎自馳之，左右呼曰：「相公來！」賊驚潰，禽馘略盡。泚率殘卒萬人西走，田奇追之，餘黨悉降。晟引軍屯含元外廷，舍右金吾次，令軍中曰：「五日內不得輒通家問，違者斬。」遣京兆尹李齊運部長安、萬年令，分慰居人，秋毫無所擾。別將高明曜取賊妓[04775]一，司馬伷取賊馬，卽斬以徇。坊人之遠者，宿昔乃知王師之入。明日，孟涉屯白華，尚可孤屯望仙門，駱元光屯章敬寺，晟屯安國寺。斬賊用者及臣賊宦豎于市，表著節不屈者，擇文武攝臺省官，以俟乘輿。條脅汙于賊者，請以不死。露布至梁，帝感泣，羣臣上壽，且言：「晟蕩夷兇憝，而市不易廛，宗廟不震，長安之人不識旗鼓，雖代用師，不能加之。」帝曰：「天生晟，社稷萬人，豈獨朕哉！」拜晟司徒，兼中令，實封千戶。晟遣將吳詵以兵千到寶雞清道，自請迎扈，不許。帝至自梁，晟以戎服橋，帝駐馬勞之。晟再拜頓首，賀克殄盜，廟朝安復，已卽跪陳：「爪牙臣，不能指日破賊，致乘輿再狩，乃臣不任職之咎，敢請死。」伏道左，帝掩涕，命給中齊映起之，使就位。有詔賜第永崇里、涇陽上田、延平門之林園、女樂一列。晟入第，京兆供帳，教坊鼓吹迎導，詔將相送之。帝紀其功，自文于碑，敕皇太，立于東渭橋，以示後世云。令太副以賜。始，晟屯渭橋，熒惑守歲，久乃退，府中皆賀曰：「熒惑退，國家之利，速用兵者昌。」晟曰：「天暴露，人臣當力死勤難，安知天道邪？」至是乃曰：「前士夫勸晟出兵，非敢拒。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。夫惟五緯盈縮不常，晟懼復守歲，則我軍不戰自屈矣！」皆曰：「非所及。」涇州倚邊，數戕其帥，晟請治不龔命者，因以訓耕積粟實塞下，羈制西戎。帝乃拜晟[04776]鳳翔、隴右、涇原節度使，兼行營副元帥，徙王西平郡，實封千五百戶。晟請與李楚琳俱行，亦將治殺張鎰罪，帝方務安反側，不許。晟至鳳翔，亂將王斌等十餘人以次伏誅。時宦者尹元貞持節到同、華，擅入河中諭慰李懷光，晟劾元貞矯使，欲洗宥元惡，請治罪。言：「赦懷光有五不可：河中抵京師百里，同州制其衝，兵多則示未信，少則力不足，忽驚東偏，何以待之？一。今赦懷光，則必以晉、絳、慈、隰還之，渾瑊、康日知且遷徙，。兵力未窮，忽宥反逆，四夷聞之，謂陛下兵屈而自罷耳，今回紇拒北，吐蕃梗西，希烈僭淮、蔡，若棄彊示弱，以招窺覬，。懷光旣赦，則朔方將士悉復敘勳行賞，追還縑廩，今府庫空殫，物不酬滿，是激其叛，四。旣解河中，諸道還屯，當有賜賚，賞典不舉，怨言必起，五。今河中米斗五百，芻稾且罄，人餓死牆壁間，其將殺戮幾盡，圍之旬時，力窮且潰，願無養腹心疾後憂。臣請選精兵五千，約十日糧，可以破賊。」帝方以賊委馬燧、渾瑊，故不許。晟至涇，而田希鑒迎謁，執之，并其黨石奇等悉伏誅。表右龍武將軍李觀涇原節度使。晟常曰：「河、隴之陷，非吐蕃能取之，皆將臣沓貪，暴其種落，不得耕稼，日益東徙，自棄之爾。且土無繒絮，人苦役擾，思唐之心豈有旣乎？」因悉家貲懷輯降附，得酋浪息曩，表以王號。每虜使至，必召息曩於坐，衣錦袍，金帶，夸異之，虜皆指目歆豔。[04777]吐蕃君臣懼，相與議。尚結贊者善計，乃曰：「唐名將特李晟與馬燧、渾瑊爾，不去之，必吾患。」卽遣使委辭，因燧請和，且求盟，因盟謀執瑊以賣燧，於是結贊興兵踰隴、岐，無所掠，陽怒曰：「召吾來，乃不牛酒犒軍。」徐引去，以是間晟。晟選兵千，使王佖伏汧陽旁，擊其中軍，幾獲結贊。晟遣野詩良輔等攻摧沙堡，拔之。結贊屢乞和，會晟朝京師，奏言：「戎狄無信，不可許。」宰相韓滉與晟合，因請調軍食以給西師。然天內厭兵，疑將臣生，亦會滉卒，而張延賞當國，故與晟有隙，後雖詔講解，而陰不與，密言晟不可久持兵，更薦劉玄佐、李抱真經略西北，俾立功以間晟。帝惑其言。貞元年，帝坐宣政殿引晟，冊禮，進拜太尉、中令，罷其兵。詔晟乘輅謁太廟，視尚省，賜良馬、錦綵千計。是歲，瑊與吐蕃盟平涼，虜劫之，瑊挺身免，詔罷燧河東，皆如結贊計云。通王府長史丁瓊者，嘗延賞擠抑，內怨望，乃晟曰：「以公功，乃奪兵柄，夫惟位高者難全，盍蚤圖之？」晟曰：「君安得不祥之言？」執以聞。明年，詔晟立五廟，追賁高祖芝以下祔其主，給牲器床幄，禮官相。它日，與馬燧延英，帝嘉其勳，下詔曰：「昔我烈祖，乘乾坤盪滌，掃隋季荒茀，體元御極，作人父母，則有熊羆之士，不心之臣，左右經綸，參翊締構，昭文德，恢武功，威不若，康不乂，用端命于上帝，付畀四方。王業旣成，太階旣平，乃圖厥容，列于[04778]凌煙閣，懋昭績效，表式儀形，以弗忘朝夕，永垂乎來裔。君臣之義，厚莫重焉。歲在己巳秋九月，我行西宮，瞻望崇構，老臣遺像，顒然肅然，和敬在色。想雲龍之協期，感致業之艱難，睹往思今，取類非遠。且功與時並，才與世生，苟蘊其才，遇其時，尊主庇人，何代蔑有？在中宗時，有如桓彥範等，著輔戴之績；在玄宗時，有如劉幽求等，申弼翼之勳；在肅宗時，有如郭儀，掃除氛祲。今顧晟等，保寧朕躬，咸宣力肆勤，光復宗祏，訂之前烈，夫豈多謝。闕而未，孰旌厥賢？況念功紀德，文祖所，在予其曷敢怠？有司宜敘先後，各圖其象于舊臣之次。」命皇太其文以賜晟，晟刻石于門。七年，以臨洮未復，請附貫萬年，詔可。九年，薨，年六十七。帝聞流涕，詔百官就第進弔。比斂，帝手詔，誓以存保世嗣，申告柩前。冊贈太師，謚曰忠武。及葬，御望春門臨送，遣謁者宣詔于柩車，百官拜哭于道。憲宗元和中，詔其家與屬籍，以晟配饗德宗廟廷。僖宗狩蜀，倉部員外郎袁皓采晟功烈，興元聖功，遍賜諸將，表勵之。晟性疾惡，臨下明。每治軍，必曰：「某有勞，某長于是。」雖廝養善，必記姓名，尤惡下朋黨者。篤分義，隆於故舊。嵐州刺史譚元澄嘗有德於晟，後貶死，晟旣貴，直其枉，詔贈元澄寧州刺史，晟撫其，成就之。在鳳翔，嘗曰：「魏徵以直言致太宗于堯舜上，忠臣。我誠慕焉。」行軍司馬李叔度曰：「彼[04779]搢紳儒者，公勳德何希是哉？」晟曰：「君失辭。晟幸得將相，苟容身不言，豈可謂有犯無隱邪？是非惟上所擇爾。」叔度慙。故晟每進對，謇謇盡臣節，未嘗露于外。治家以嚴，姪非晨昏不輒，所與言未嘗及公。正歲，崔氏女寧，讓曰：「爾有家，而姑在堂，婦當治酒食，且以待賓客。」卽却之，不得進。達禮敦教類若此。與馬燧皆在朝，每宴樂恩賜，使者相銜于道。兩家日出無鍾鼓聲，則金吾以聞，少選，使者至，必曰：「今日何不舉樂？」旣薨，城鹽州，復故池，以新鹽賜宰相，帝思晟，乃致鹽靈座。其眷遇終始，無與比者。有十五，其聞者愿、憲、愬、聽云。
愿少謙謹。晟立功時，諸未官，宰相以聞，卽日召授太賓客、上柱國。故，柱國門列戟，遂父皆賜。元和初，領夏綏銀宥節度使。政簡而嚴。部有失馬者，愿署牒于道，以金購之。日，失馬并良馬一繫署下，且曰：「逸而至，不告，罪當死，謹以良馬贖。」愿失馬，而縱其良。境內肅然。徙節武寧軍。會伐青、鄆，數有功，以久疾，用愬代之。召刑部尚，俄檢校尚左僕射，節度鳳翔，自是邇聲色而政衰矣。長慶中，徙宣武。始，張弘靖給其軍頗厚，愿至，府庫殫匱，賞賚不及弘靖時，而侈費過之。以威刑操下，用婚家竇緩典帳中兵，驕驁怠沓，牙將李臣則等因衆不忍，夜斬緩首。愿聞變，不及巾，與左右數人縋而逸，奪[04780]野人乘，馳以免。其家死於兵，匿而免。兵旣亂，因掠，惟李㝏主後務，請諸朝。時責愿不職，貶隨州刺史。入左金吾衛將軍，復拜河中、晉、絳等節度使。雖嘗以荒侈敗，不能自悛，軍政愈弛，結納權近，官貲隨賂遺輒盡。蒲人怨，且亂。會卒，贈司徒。憲與愬於諸號最仁孝。長喜儒，以禮法自矜制。調太原府參軍、醴泉尉。于頔鎮襄陽，辟署於府。時吳少誠張淮西，獨憚頔威彊，時謂憲之助。辟魏博田弘正幕府，遷衛州刺史，以治行稱。徙絳州。絳有幻人怵民以亂，憲執誅之。河中兵本仰食于絳，而汾可輸河、渭，歲租與糴常數十萬石，故敖保山固，民之輸者，十牛不勝一車。憲濱汾相地治新倉，當費百萬，請留垣縣粟糶河南，以錢還糴絳粟，旣免負載勞，權其贏以完新倉，絳人賴利。入宗正少卿，副金吾將軍胡証送太和公主使。還，獻回鶻道里記，遷太府卿。和初，繇江西觀察使遷嶺南節度使。憲，勳伐家，所歷皆以吏能顯，政績暴著。善治律令，性明恕，詳正獄，活無罪者數百人。卒官下。
愬字元直，有籌略，善騎射。以蔭補協律郎。遷累衛尉少卿。早喪所生，晉國王夫人所鞠。王卒，晟以非嫡，敕諸服緦，愬獨號慟不忍，晟乃許服縗。旣練，晟薨，與憲廬墓側，德宗敦遣第，一夕復往，帝許之。服除，授太右庶。出[04781]坊、晉州刺史，以治異等，加金紫光祿夫，進詹。憲宗討吳元濟，唐鄧節度使高霞寓旣敗，以袁滋代將，復無功。愬求自試，宰相李逢吉亦以愬可用，遂檢校左散騎常侍，隨唐鄧節度使。愬以其軍初夷，士氣未完，乃不斥候部伍。或有言者，愬曰：「賊方安袁公之寬，吾不欲使震而我。」乃令于軍曰：「天知愬能忍恥，故委以撫養。戰，非吾。」衆信而安之。乃斥倡優，未嘗嬉樂。士夷病疾，親營護。蔡人以嘗敗辱霞寓等，愬名非夙所畏者，易之，不。愬沈鷙，務推誠待士，故能張其卑弱而用之。賊來降，輒聽其便，或父母與孤未葬者，給粟帛遣還，勞之曰：「而亦王人，無棄親戚。」衆願愬死，故山川險易與賊情偽，一能曉之。居半歲，知士可用，乃請濟師；詔益河中、鄜坊千騎。於是繕鎧厲兵，攻馬鞍山，下之，拔道口柵，戰嵖岈山，以取鑪冶城，入白狗、汶港柵，披楚城，襲朗山，再執守將。平青陵城，禽票將丁士良，異其才，不殺，署捉生將。士良謝曰：「吳秀琳以數千兵不可破者，陳光洽之謀。我能公取之。」乃禽以獻。於是秀琳舉文城柵降。遂以其衆攻吳房，殘外垣。始出攻，吏曰：「往亡日，法當避。」愬曰：「彼謂吾不來，此可擊。」旣引還，賊以精騎尾擊，愬下馬據胡床，令軍曰：「退者斬。」衆決死戰，射殺其將，賊乃走。或勸遂取吳房，愬曰：「不可。吳房拔，則賊力專，不若留之以分其力。」初，秀琳降，愬單騎抵[04782]柵下與語，親釋縛，署以將。秀琳愬策曰：「必破賊，非李祐無與成功者。」祐，賊健將，守興橋柵，其戰嘗易官軍。愬候祐護穫于野，遣史用誠以壯騎百伏其旁，羸卒若將燔聚者，祐果輕出，用誠禽而還。諸將素苦祐，請殺之，愬不聽，以客。待間，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，至夜艾。忠義，亦賊將，所謂李憲者。軍中多諫此人不可近，愬待益厚。乃募死士千人突將，自教之。會雨，自五月至七月不止，軍中以不殺祐之罰，將吏雜然不解。愬力不能獨完祐，乃持以泣曰：「天不欲平賊乎？何奪者衆邪？」則械而送之朝，表言必殺祐，無與共誅蔡者。詔釋以還愬。愬乃令佩刀出入帳下，署六院兵馬使。六院者，隨、唐兵，凡千人，皆山南奇材銳士，故委祐統之。祐捧檄嗚咽，諸將乃不敢言，由是始定襲蔡之謀矣。舊令，敢舍諜者族。愬刊其令，一切撫之，故諜者反效以情，愬益悉賊虛實。時李光顏戰數勝，元濟悉銳卒屯洄曲以抗光顏。愬知其隙可乘，乃遣從鄭澥裴度告師期，于時元和十一年十月己卯。師夜起，祐以突將千前鋒，李忠義副之，愬率中軍千，田進誠以下軍殿。出文城柵，令曰：「引而東。」六十里止，襲張柴，殲其戍。敕士少休，益治鞍鎧，發刃彀弓。會雨雪，天晦，凜風偃旗裂膚，馬皆縮慄，士抱戈凍死于道十一。張柴之東，陂澤阻奧，衆未嘗蹈，皆謂投不測。始發，吏請所向，愬曰：[04783]「入蔡州取吳元濟！」士失色，監軍使者泣曰：「果落祐計。」然業從愬，人人不敢自計。愬道分輕兵斷橋以絕洄曲道，以兵絕朗山道。行七十里，夜半至懸瓠城，雪甚，城旁皆鵝鶩池，愬令擊之，以亂軍聲。賊恃吳房、朗山戍，晏然無知者。祐等坎墉先登，衆從之，殺門者，發關，留持柝傳夜自如。黎明，雪止，愬入駐元濟外宅，蔡吏驚曰：「城陷矣！」元濟尚不信，曰：「是洄曲弟來索褚衣爾。」及聞號令曰：「常侍傳語。」始驚曰：「何常侍得至此！」率左右登牙城，田進誠兵薄之。愬計元濟且望救於董重質，乃訪其家尉安之，使無怖，以召重質；重質以單騎白衣降，愬待以禮。進誠火南門，元濟請罪，梯而下，檻送京師。申、光諸屯尚萬衆，皆降，愬不戮一人。其賊執帳內廚廄廝役，悉用其舊，使不疑。乃屯兵鞠場以俟裴度，至，愬以櫜鞬，度將避之，愬曰：「此方廢上下分久矣，請因示之。」度以宰相禮受愬謁，蔡人聳觀。乃還屯文城柵。有詔進檢校尚左僕射、山南東道節度使，封涼國公，實封戶五百，賜一五品官。帝方經略隴右，故徙愬節度鳳翔。李師道反，詔愬代愿帥武寧軍。旬日踐父兄兩鎮，世以榮。董重質得罪被斥，愬請賜軍中自效，許之，乃署牙將。愬與賊戰金鄉，破之。凡十一遇，禽其隊帥五十，俘馘萬計。淄青平，進同中門下平章，徙昭義節度，賜第興寧里。會田弘正守鎮州，乃以愬帥魏博。長慶初，幽、鎮亂，[04784]殺弘正，愬素服以令軍曰：「魏人富庶而通于天化者，田公力。上以其愛人，使往治鎮。且田公撫魏七年，今鎮人不道而戕害之，是無魏。父兄弟食田公恩者，何以報之？」衆皆哭。以玉帶、寶劍遺牛元翼，曰：「此劍吾先人嘗以揃盜，吾以平蔡姦，今鎮人逆天，公宜用此夷之。」元翼感動，謝曰：「敢有不承而愛其死力！」乃下令軍中，勒兵以俟。會愬疾甚，不能軍，詔田布代之，以太少保還東都，卒，年四十九，贈太尉，謚曰武。愬行己儉約，其昆弟賴家勳貴，飾輿馬，矜室廬，唯愬所處乃父時故院，無所增廣。始，晟克京師，市不改肆，愬平蔡，亦如之。功名之奇，近世所未有。晚雖忽于取士，與鄭注善，議者不以掩其賢。
贊曰：愬得李祐不殺，付以兵不疑，知可以破賊。祐受任不辭，決策入死，以愬能用其謀。祐之才，待愬乃顯，故曰平蔡功，愬多。
聽字正思，七歲以蔭協律郎，父吏少之，不甚敬，聽輒使鞭之，晟奇其才。長乃辟佐于頔府。吐突承璀討王承宗，以聽神策行營兵馬使。旣戰，斬賊驍將，憲宗壯之，詔圖狀以獻。承璀數問聽計，卒縛盧從史。遷左驍衛將軍，出蔚州刺史。州有銅冶，自天寶後廢不治，民盜鑄不禁。聽乃開五鑪，官鑄錢日五萬，人無犯者。徙安州。會觀察使柳公綽方討蔡，以聽典軍，一咨之，聲振[04785]賊中。召羽林將軍。帝討李師道，出聽楚州刺史。淮南兵綿弱，鄆人素易之。聽日整勒，士皆奮，卽掩賊不虞，趨漣水，破沭陽，絕龍沮堰，遂取海州，攻朐山，降之，懷仁、東海兩城望風送款。以功兼御史夫，夏綏銀宥節度使。徙靈鹽。部有光祿渠，久廞廢，聽始復屯田以省轉餉，卽引渠溉塞下地千頃，後賴其饒。進檢校工部尚。穆宗初立，幽、鎮反，擇名臣節度太原者代裴度，使統兵北討。始，聽羽林時，有駿馬，帝在東宮，使左右諷取之，聽自以身宿衛，不敢獻。於是帝曰：「李聽往在軍中，不與朕馬，是必可任。」乃授檢校兵部尚，充河東節度使。敬宗嗣位，改義成軍。和初，討李同捷，而魏博將丌志沼反，擊其帥史憲誠，詔聽出援，擊殺志沼。以功封涼國公，拜一五品官。王廷湊之亂，詔聽悉兵屯貝州，史憲誠懼聽因取道襲之，衷甲候諸郊。聽敕士櫜兵野次，魏人乃安。憲誠旣請朝，魏人怨，詔聽兼帥魏博。聽遷延不卽赴，魏遂亂，殺憲誠，共推將何進滔乘城拒守。聽不得入，乃屯館陶。不設，魏人襲之，師驚潰，死失殆半，輜械盡棄之，聽晝夜馳以免。於是御史中丞溫造等劾奏魏州亂，憲誠死，職繇于聽，請論如法。天不罪，罷太少師。聽素以賂遺得權幸心，故多助力。未幾，拜邠寧節度使。邠署相傳不利治垣舍，前刺史視其壞，莫敢葺。聽曰：「將出鑿凶門，何避治署邪？」亟使完新之，卒無異。改[04786]帥武寧軍，有故奴徐將，不喜聽來，乃先殺親吏之使徐者以沮聽。聽果懼，以疾解，授太少保。踰歲，節度鳳翔，徙陳許。鄭注掎其過，詔以太太保分司東都。開成初，河中晉絳慈隰節度使。文宗嘆曰：「付之兵不疑，退處散地不怨，惟聽可。」四年，以疾求還，復拜太太保。卒，年六十一，贈司徒。聽治官苛細，急揫斂，頗極所欲，盛飾車馬服玩。或誡之，聽曰：「家聲在人，若示衰薄，恐不忠功之效，吾欲夸而勸之。」好方，擇其驗者，題於帷帟牆屋皆滿。
聽琢，以家閥擢累義昌、平盧、鎮海節度使，無顯功，不士夫稱道。數免復遷。廣明時，沙陀數盜邊，於是琢宿將，拜檢校尚右僕射，蔚朔等州招討、都統、行營節度使。徙河陽城，坐逗撓，下遷刺史，卒。
王佖者，晟之甥，武敢，閑騎射。晟在師，佖無不從。攻朱泚於光泰門，賊方銳，佖與李演鏖戰蹀血，賊數北，諸軍乘之，遂振。以功擢神策將。擊吐蕃有功。晟視佖與姓等，其給與過之。晟兵罷，佖亦不用，召左衛上將軍。元和中，拜朔方、靈鹽節度使。吐蕃欲作烏蘭橋以過師，積材河曲，朔方府常遣兵發其木，委于河，故莫能成。及佖至，虜知其寡謀，乃厚賂之，而亟遂功，築月城以守，自是虜歲入寇，朔方乘障不暇，人以咎佖。在鎮檢下亡術，猜忌多殺[04787]人。召還右衛將軍。故，將相除徙，皆內出制，故號「白麻」，至佖，以責罷，遂中進制。久之，卒。
贊曰：晟之屯東渭橋，朱泚盜京師，李懷光反咸陽，河北叛相王，李納猘河南，李希烈訌鄭、汳。晟無積貲輸糧，捉孤軍抗羣賊，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「捉」，十行本同，汲、殿、局本作「提」。按上文有「晟提孤軍橫當寇鋒」語，疑「捉」爲「提」之形誤。身佩安危而氣不少衰者，徒以忠誼感人，故豪英樂之死耳。至師入長安而人不知，雖王之佐，無進其能，可謂仁義將矣！嗚呼，功能存社祏，不能信於庸主，卒奪其兵，哀哉！雖然，功蓋天下者惟退，禍可以免。四世似其勞，是宜有後哉。
李晟列傳第七十九[04788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