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湯顯祖撰。一名還魂記，又名牡丹亭還魂記，四卷五十五齣。此劇成于萬曆二十六年。蓋據杜麗娘記與杜麗娘慕色還魂話本。前者見明晁瑮寶文堂書目卷子雜類；後者見明何大掄輯重刻增補燕居筆記卷九。其劇關目，如驚夢、寫真、鬧殤、拾畫、玩真、幽媾、冥誓、回生，皆已見諸話本，且多直襲原句。牡丹亭問世，多受讚賞。其文詞典麗，賓白饒有機趣，曲詞兼北曲潑辣動盪、南詞宛轉精麗之長。明呂天成曲品列此劇爲「上上品」，評曰：「杜麗娘事甚奇。而著意發揮，懷春慕色之情，驚心動魄，且巧妙疊出，無境不新，真堪千古矣。」明沈德符顧曲雜言云：「湯義仍牡丹亭夢一出，家傳戶誦，幾令西廂減價。奈不諳曲譜，用韻多任意處，乃才情自足不朽也。」又云：「頃黃貞甫汝亨以進賢令內召還。貽湯義仍新作牡丹亭記，真是一種奇文。未知于王實甫、施君美如何，恐斷非近時諸賢所辦也。」吳吳山三婦評本牡丹亭卷首載還魂記或問十七條，茲錄數條：「或問曰：『有明一代之曲，有工於牡丹亭者乎？』曰：『明之工南曲，猶元之工北曲也。元曲傳者無不工，而獨推西廂記爲第一。明曲有工有不工，牡丹亭自在無雙之目矣。』」「或曰：『子論牡丹亭之工，可得聞乎？』吳山曰：『爲曲者有四類：深入情思，文質互見，琵琶、拜月其尚也；審音協律，雅尚本色，荊釵、牧羊其次也；吞剝坊言讕語，白兔、殺狗之流也；專事雕章逸辭，曇花、玉合之亞也。案頭場上，交相爲譏，下此無足觀矣。牡丹亭之工，不可以是四者名之，其妙在神情之際。試觀劇中佳句，非唐詩，即宋詞；非宋詞，即元曲，然皆若若士之自造，不得指之爲唐、爲宋、爲元也。宋人作詞，以運化唐詩爲難。元人作曲亦然。「商女後庭」出自牧之，「曉風殘月」本于柳七。故凡爲文者，有佳句可指，皆非工于文者也。』」「或曰：『賓白何如？』曰：『嬉笑怒駡，皆有雅致。宛轉關生，在一二字間。明戲本中，故無此白。其冗處亦似元人，佳處雖元人弗逮也。』」三婦評牡丹亭末附洪升之女之則有云：「予又聞論牡丹亭時，大人云：『肯綮在死生之際。記中驚夢、尋夢、診祟、寫真、悼殤五折，自生而之死；魂遊、幽媾、歡撓、冥誓、回生五折，自死而之生。其中搜抉靈根，掀翻情窟，能使赫啼爲大塊，隃糜爲造化，不律爲真宰，撰精魂而通變之。』語未畢，四叔大叫歎絕。」李調元劇說卷六引蛾術堂閒筆云：「杭有女伶商小玲者，以色藝稱，於還魂記尤擅場。嘗有所屬意，而勢不得通，遂郁成疾。每作杜麗娘尋夢、鬧殤諸劇，真若身其事者，纏綿淒婉，淚痕盈目。一日，演尋夢，唱至『待打並香魂一片，陰雨梅天，守的個梅根相見』，盈盈接口，隨聲倚地。春香上視之，已氣絕矣。臨川寓言，乃有小玲實其事耶？」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謂：「此記曲詞清新，逸出蹊徑之外，穠麗淡白，隨境變化手法，不獨自由自在驅使筆端顯示入神妙技，且科白亦用意周到，善於描寫人物性格，盡其委曲。至若結構，針線綿密，事件展開，絕無不自然處，『靜場』與『鬧場』，『愁場』與『歡場』，佈置得宜。惟稍可非難者，下卷麗娘再生以後事，關目往往有冗漫處。今略以其結構之二、三佳處言之：閨塾與肅苑、驚夢中間，設勸農一出，既用以調解事件之急速開展，同時又使『深閨』與『田園』，『雅』與『野』，互相對照，又點出春日情景，以示麗娘之父善政，頗有力，點綴妙用，使人不覺拍案。又以寫真一出，與後文之拾畫呼應，開幽媾、回生之端，亦佳。更以冥判一出令麗娘再生入世，使人一見已處絕望之局面，忽然打開，手段最高。冥判一出，實爲一劇關鍵，清暉閣本亦評曰：『會真記以惠明取雄；此以冥判發想，而閎縱過其萬倍。』宜也。此出作者，以磊落不羈之逸才，縱露筆端，實痛快之極。以之與屠隆曇花記之冥府諸出相較，不得不驚歎顯祖才大。清焦循曰：『吾友談星符⋯嘗語余曰：冥判一出，用胡判官，蓋釋典中，八月判官姓胡，杜小姐八月死，故用此也』。亦可見其用意之周到。其次於鬧宴、硬拷及圓駕諸出中，杜安撫不認柳生，不信麗娘再生，極力與之抗爭，令觀者之心至最後猶形緊張，有引千鈞之力。以之與琵琶、拜月等名作末段吸引人心之力頓衰令人生倦者相較，有天壤之差，真可謂爲掉尾之一振也。至若閨塾之嬌癡可憐；驚夢之穠麗神秘；寫真、悼殤之纖細悲痛，幽媾、冥誓之幽怪淒豔，爲劇中最吃緊處，其妙絕處，固無待我論矣。」又云：「顯祖作此記，力脫舊套，孜孜矻矻，惟新語是求。相傳當其譜此記時，運思獨苦，一日，家人求之不可得，遍索，乃臥庭中薪上，掩袂痛哭，驚問之，曰：『填詞至「賞春香還是舊羅裙」句也。』其爲事實與否姑置不問，諒必以其曲辭脫舊套清新故，遂至產生此逸話也。清王昶嘗論曰：『予舉業得力於牡丹亭。凡遇皓首窮經者，必勸以讀牡丹亭，自可命中。』豈僅舉業而已哉！……琵琶以後，無此大手筆，固不許他人追蹤也。」清末勸農、閨塾、遊園、堆花、驚夢、離魂、冥判、拾畫、叫畫、問路、吊打、圓駕諸改編單折，仍活躍於昆劇舞臺。至今遊園、驚夢、尋夢、拾畫、叫畫等，京、昆、徽、豫、秦、川、楚各劇種，均演此劇碼。諸名伶，如王桂官、陸玉鳳、喬蕙蘭、陸小芬、朱蓮芬、徐小香、王楞仙、李豔儂、梅蘭芳、尚小雲、程硯秋、諸如香、尚富霞、朱傳茗，顧傳玠、韓世昌、白雲生等，皆擅此劇。

本書以明末茅暎評吳興閔氏朱墨套印本校對，注入專名符以區別人名、地名、年號、朝代、作者。

此劇刻本甚多，如有明萬曆間金陵文林閣刻本、石林居士刻本、金陵唐振吾刻本、泰昌間刻朱墨套印本、天啟四年刻清暉閣批點本、明末朱元鎮刻本、獨深居點次本、柳浪刻本、汲古閣原刻初印本，六十種曲本、清竹林堂輯刻本，鈕少雅格正本、吳吳山三婦合評本、冰絲館刻本等。吳興閔氏朱墨套印本「欲備案頭完璧，用存玉茗全編」，更近臨川本意。卷首有二十六幅版畫，出吳門畫師王文衡手，由徽州刻工汪文佐、劉升伯鐫刻，人物舉止優雅，鬚髮飄動。江南庭院花木，山水樓臺盡態極妍，曲傳畫家之筆態。

劇演杜麗娘與柳夢梅死生離合事。南宋初，江西南安太守杜寶，有獨生女麗娘，年方十六，情竇初開，白晝思春睡眠，懶動詩書。其父覺，延聘腐儒陳最良爲師，以詩書禮儀教之。然麗娘自解詩經，加之侍女春香奚落，最良去。麗娘因關雎，挑動情思，乃至東閣牡丹亭小憩，懷春長歎，因而熟睡。夢與一風雅才子，手持柳枝，二人梅樹幽會。已而生即去，柳春卿年二十餘，流寓廣州，偶得一夢，夢于園中梅花樹下，見一麗人，如送如迎，並云「柳生，柳生，遇俺方有姻緣之分，發跡之期」。因醒後改名「夢梅」，又以春卿爲字。麗娘自于夢中與柳郎會後，終日憂愁，精神恍惚，病臥床上，決心畫下尚未盡萎之姿，並語春香：「那夢裏書生，曾折柳一枝贈我，此莫非他日所適之夫姓柳乎？」乃於賦一絕：「近睹分明似儼然，遠觀自在若飛仙；他年得傍蟾宮客，不在梅邊在柳邊。」其母見狀，拷問春香，盡告之，乃以「觸污了柳精靈，側犯了花神聖。」延請陳最良號脈，又招石道姑禳解，無果，於中秋夜去世。理喪之際，聖旨到，敕杜寶升遷揚州安撫使。家人乃依麗娘遺言，葬梅樹下，於後園複造梅花觀，安置神位，命石道姑守之；又置祭田，命陳最良管理。三年後，柳夢梅以應科舉至南安，因病借住梅花觀，偶游花園，見一小匣，開之，有美人圖，似甚面熟，原爲夢中小姐。攜之入房，掛於牆。麗娘死後，十殿閻羅王以其慕色之罪，擬貶入燕鶯隊，經花神辯護，乃宣告無罪，許其再轉入人世。石道姑擇吉日，設道場超度，不意麗娘幽魂現。柳生於房中展玩畫像，忽然一陣清風，燈花飛竄，險將畫像燒盡，急收之就寢。久之，麗娘幽魂叩門，生開門出視，一麗人玉立於前，言已系因情而死。乃入房共枕，雞未鳴離去。夜夜如是。其夕，女魂又來，告以姓名家世，請柳生發墳，可令再生。翌日，生與道姑議，擇吉日，掘墳，女果復活。靜養數日，精力復原，遂賃船攜道姑往揚州。先至臨安，生應科舉，放榜前，攜麗娘畫像，至淮安尋岳父杜寶。柳生自稱爲婿，並述與麗娘相會及複生情由。杜聞此事，又見生襤褸，惱怒，縛之拷問，忽見麗娘畫像，大驚，以生爲掘墓賊，吊而鞭笞，生力辯不聽，將押解至京，擬入大獄。時傳柳生得中狀元，生方得脫。杜寶終不認生爲婿，並金殿面君，生亦申辯，麗娘面君說原委，欽命父女夫妻相認，歸第成親。柳狀元除翰林院學士，麗娘封陽和縣君，喜慶終場。

湯顯祖，字義仍，號海若、若士、清遠道人，江西臨川人，明代戲曲家。顯祖出身書香，早有才名，頗精古文詩詞，且通天文地理、醫藥卜筮諸書。萬曆十一年進士，嘗任太常寺博士、詹事府主簿、禮部祠祭司主事。萬曆十九年上論輔臣科臣疏，貶徐聞典史，後任浙江遂昌知縣，一任五年，政績斐然。萬曆二十六年憤而棄官歸裏。家居間，望「朝廷有威風之臣，郡邑無餓虎之吏，吟詠升平，每年添一卷詩足矣」，後漸消仕進之念，潛心戲劇。其作品還魂記、紫釵記、南柯記、邯鄲記合稱「臨川四夢」，還魂記爲其代表。顯祖亦有玉茗堂全集四卷、紅泉逸草一卷、問棘郵草二卷。茅暎，字遠士，浙江歸安人，茅元儀弟。明末戲曲評點家，著有睡香集。曾作題牡丹亭記。

臧懋循，字晉叔，號顧渚山人。浙江長興人。明代戲曲家。以元曲選聞名。清錢謙益列朝詩集、朱彝尊明詩宗、陳田明詩紀事均選有懋循詩作。其與湖州吳稼登、吳夢暢等，並稱「吳興四子」。萬曆四十五年，懋循年六十七，編成元曲選一百卷、圖一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