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0488]
（淨、丑扮將軍持金瓜上）「日月光天德，山河壯帝居。」今日萬歲爺陞朝，俺們須索在此直殿。
〔北點絳唇〕（末上）寶殿雲開，御爐煙靄，乾坤泰。（回身拜科）日影金階，早唱道黃門拜。〔集唐〕「鸞鳳旌旗拂曉陳，傳聞闕下降絲綸。興王會淨妖氛氣，不問蒼生問鬼神。」自家宋朝新除授一個老黃門陳最良是。學生原是南安府飽學秀才。因柳夢梅發杜平章姐之墓，徑往揚州報知。平章念舊，着俺說平李寇，告捷效勞，蒙聖恩欽賜黃門[00489]奏之職。不想平章回朝，恰遇柳生投。當時拿下，遞解臨安府監候。却說柳生先已攛過卷，中狀元。找尋之間，恰好狀元吊在杜府拷問。當被駕前官校人等衝破府門，搶狀元，上馬而去，到罷。聽的說俺那女學生杜姐返魂在京。平章聽說女兒成個色精，一發惱激。央俺題奏一本，誅除妖賊。中間劾奏柳夢梅系劫墳之賊，其妖魂託名亡女，不可不誅。杜老先生此奏，却是名正言順。隨後柳生[00490]奏一本，辨明心跡。都奉有聖旨：「朕覽所奏，幽隱奇特。必須返魂之女，面駕敷陳，取旨定奇。」老夫恐怕真是杜姐返魂，私着官校傳旨與他。五更朝。正是：「生石上看來去，萬歲臺前辨假真。」道猶未，平章、狀元早到。
〔〕（外、生襆頭、袍、笏同上）（外）有恨妝排，無明耽帶，真奇怪。（生）啞謎難猜，今上親裁劃。岳丈人拜揖。（外）誰是你岳丈！（生）平章老先生拜揖。（外）誰和你平章？（生笑科）古詩：「梅雪爭春未肯降，騷人閣筆費平章。」[00491]今日夢梅爭辯之時，少不的要老平章閣筆。（外）你罪人咬文哩。（生）生何罪？老平章是罪人。（外）俺有平李全功，當得何罪？（生）朝廷不知，你那裡平的個李全，則平的「李半」。（外）怎生止平的個「李半」？（生笑科）你則哄的個楊媽媽退兵，怎哄得全！（外惱作扯生科）誰說？和你官裡講去。（末作慌出科）午門之外，誰敢喧嘩！（科）原來是杜老先生。這是新狀元。放手，放手。（外放生科）（末）狀元何激惱老平章？（外）他罵俺罪人，俺得何罪？[00492]（生）你說無罪，便是處分令愛一，有罪。（外）那罪？（生）太守縱女游春，一罪。（外）是。（生）女死不奔喪，私建庵觀，罪。（外）罷。（生）嫌貧逐婿，刁打欽賜狀元，可不罪？（末笑科）狀元以前罪過些。看下官面分，和罷。（生）黃門人，與學生有何面分？（末笑科）狀元不知，尊夫人請俺上學來。（生）敢是鬼請先生？（末）狀元忘舊。（生認科）老黃門可是南安陳齋長？（末）惶恐，惶恐。（生）呀，先生，俺於你分上不薄，如何妄報俺賊？做[00493]門館報不真；則怕做黃門，奏不以實。（末笑科）今日奏實。遠望尊夫人將到，公先行叩頭禮，（內唱禮科）奏官齊班。（外、生同進叩頭科）（外）臣杜寶。（生）臣柳夢梅。（末）平身。（外、生立左右科）（旦上）「麗娘本是泉下女，重瞻天日向丹墀。」
〔北醉花陰〕平鋪着金殿琉璃翠鴛瓦，響鳴梢半天兒刮剌。（淨、丑喝科）甚的婦人沖上御道？拿下！（旦驚科）似這般猙獰，叫喳喳。在閻浮殿[00494]些青面獠牙，不似今番怕。（末）前面來的是女學生杜姐麼？（旦）來的黃門官像陳教授，叫他一聲：「陳師父，陳師父！」（末應科）是。（旦）陳師父喜哩！（末）學生，你做鬼，怕不驚駕？（旦）禁聲。再休提探花鬼喬作衙，則說狀元妻來面駕。（淨、丑下）（內）奏人揚塵舞蹈。（旦作舞蹈科）呼「萬歲，萬歲，萬歲」。（內）平身。（旦起科）（內）聽旨：杜麗娘是真是假，放着伊父杜寶，狀元柳夢梅，出班識認。（生覷旦作悲科）俺的麗娘妻。（外覷旦，作惱科）鬼乜些真個[00495]一模樣，膽，膽！（作回身跪奏科）臣杜寶謹奏：臣女亡已年，此女酷似，此必花妖狐媚，假託而成。俺王聽啟：
〔南畫眉序〕臣女沒年多，道理陰陽豈重活？願俺王向金階一打，立妖魔。（生作泣科）好狠心的父親！（跪奏科）他做五雷般嚴父的規模，則待要一下裡把聲名煞抹。（起科）（合）便閻羅包老難彈破，除取旨前來撒和。（內）聽旨：朕聞人行有影，鬼形怕鏡。定時臺上有秦朝照膽鏡。黃門官，可同[00496]杜麗娘照鏡。看花陰之下，有無蹤影回奏。（末應，同旦對鏡科）女學生是人是鬼？
〔北喜遷鶯〕（旦）人和鬼教怎生酬答？形和影現托着面菱花。（末）鏡無改面，委系人身。再向花街取影而奏。（行看影科）（旦）波查。花陰這答，一般兒蓮步回鶯印淺沙。（末奏科）杜麗娘有蹤有影，的系人身。（內）聽旨：麗娘旣系人身，可將前亡後化情奏上。（旦）萬歲！臣妾八年華，自畫春容一幅。曾于柳外梅邊，夢這生。妾因感病而亡。葬於[00497]後園梅樹之下。後來果有這生，姓柳名夢梅，拾取春容，朝夕掛念。臣妾因此出現成親。（悲科）哎喲，悽惶煞！這底是前亡後化，抵多少陰錯陽差。（內）聽旨：柳狀元質證，麗娘所言真假？因何預名夢梅？（生打躬呼「萬歲」科）
〔南畫眉序〕臣南海泛絲蘿，夢向嬌姿折梅萼。果登程取試，養病南柯。因借居南安府紅梅院中，游其後苑，拾得麗娘春容。因而感此真魂，成其人道。（外）此人欺誑陛下，兼且點污臣之女。諭[00498]臣女呵，便死葬向水口廉貞，肯和生人做山頭撮合！〔合前〕（內）聽旨：朕聞有云：「不待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則國人父母皆賤之。」杜麗娘自媒自婚，有何主？（旦泣科）萬歲！臣妾受柳夢梅再活之恩。
〔北出隊〕真乃是無媒而嫁。（外）誰保親？（旦）保親的是母喪門。（外）送親的？（旦）送親的是女夜叉。（外）這等胡！（生）這是陰陽配合正理。（外）正理，正理！花你那蠻兒一點紅嘴哩！（生）老平章，你罵俺嶺[00499]南人吃檳榔，其實柳夢梅唇紅齒白。（旦）禁聲。眼前活立着個女孩兒，親爺不認。到做鬼年，有個柳夢梅認親。則你這辣生生回陽附較爭些，甚麼翠呆呆下氣的檳榔俊煞他？爹爹，你不認呵，有娘在。（指鬼門科）現放着實丕丕貝母開談親阿媽。（老旦上）多早晚女兒還在面駕。老身揣入正陽門叫冤去。（進跪伏科）萬歲爺，杜平章妻一品夫人甄氏駕。（外、末驚科）那裡來的？真個是俺夫人哩。（外跪科）臣杜寶啟，臣妻[00500]已死揚州亂賊之手，臣已奏請恩旨褒封。此必妖鬼捏作母一路，白日欺天。（起科）（生）這個婆婆，是不曾認的他。（內）聽旨：甄氏旣死於賊手，何得臨安母同居？（老旦）萬歲！（起科）
〔南滴溜〕（老旦）揚州路、揚州路遭兵劫奪，只得向、只得向長安住托。不想到錢塘夜過，黑撞着麗娘兒魂似脫。少不的母肝腸，死同生活。（內）聽甄氏所奏，其女重生無疑。則他陰司載，多有因果之。假如前輩做君王臣宰不臻的，可有[00501]的發付他？從直奏來。（旦）這話不題罷，提起都有。（末）女學生，「不語怪」。比如陽世府部州縣，尚然磨刷卷宗，他那裡有甚會案處！
〔北刮地風〕（旦）呀，那陰司一樁樁文簿查，使不着你猾律拿喳。是君王有半付迎魂駕，臣和宰玉鎖金枷。（末）女學生，沒對證。似這般說，秦檜老太師在陰司裡可受用？（旦）知道些。說他的受用呵，那秦太師他一進門，忒楞楞的黑心捶敢搗千下，浙另另的紫筋肝剁作花。（衆驚科）[00502]甚剁作花？（旦）道他一花兒宋，一花金朝，一花兒長舌妻。（末）這等長舌夫人有何受用？（旦）若說秦夫人的受用，一到陰司，撏去鳳冠霞帔，赤體精光。跳出個牛頭夜叉，只一對七八寸長指驅兒，輕輕的把那撇道兒揢，長舌揸。（末）甚？（旦）聽的是東窗發。（外）鬼說。且問你，鬼乜邪，人間私奔，自有條法。陰司可有？（旦）有的是。柳夢梅七十條，爹爹發落過，女兒陰司收贖。桃條打，罪名加，做尊官勾管簾下。則道[00503]是沒真場風流罪過些。有甚麼饒不過這嬌滴滴的女孩家。（內）聽旨：朕細聽杜麗娘所奏，重生無疑。就着黃門官押送午門外，父夫妻相認，第成親。（衆呼「萬歲」行科）（老旦）恭喜相公高轉。（外）怎想夫人無恙！（旦哭科）我的爹呵！（外不理科）青天白日，鬼頭遠些，遠些！陳先生，如今連柳夢梅俺疑將起來，則怕是個鬼。（末笑科）是踢斗鬼。（老旦喜科）今日狀元女婿，女兒再生，十分喜。狀元，先認你丈母罷。（生揖[00504]科）丈母光臨，做女婿的有失迎待，罪之重。（旦）官人恭喜，賀喜。（生）誰報你來？（旦）到得陳師父傳旨來。（生）受你老的氣。（末）狀元，認丈人翁罷。（生）則認的十地閻君岳丈。（末）狀元，聽俺分勸一言。
〔南滴滴金〕你夫妻趕着輪回磨，便君王使的個隨風柁，那平章怕不做賠錢貨。到不如娘共女，翁和婿，明交割。（生）老黃門，俺是個賊犯。（末笑科）你得便宜人，偏會撒科。則道你偷天把桂影那，[00505]不爭多先偷地窟裡花枝朵。（旦歡科）陳師父，你不教俺後花園遊去，怎看上這攀桂客來？（外）鬼乜邪，怕沒門當戶對，看上柳夢梅甚麼來！
〔北四門〕（旦笑科）是看上他戴烏紗象簡朝衣掛，笑、笑、笑，笑的來眼媚花。爹娘，人家白日裡高結綵樓，招不出個官婿。你女兒睡夢裡、鬼窟裡選着個狀元郎，還說門當戶對！則你個杜杜陵慣把女孩兒嚇，那柳柳州他可門戶風華。爹，認女孩兒罷。（外）離異柳夢梅，回去認你。（旦）[00506]叫俺回杜家，訕柳衙。便作你杜鵑花，叫不轉規紅淚灑。（哭科）哎喲，俺前生的爹，卽世嬤，顛不剌俏魂靈立化。（旦作悶倒科）（外驚科）俺的麗娘兒！（末作望科）怎那老道姑來？連春香活在？好笑，好笑！我在賊營裡瞧甚來？
〔南鮑老催〕（淨扮石姑同貼上）官前定奪，官前定奪。（打望科）原來一衆官員在此。怎的起狀元、姐嘴骨都站一邊？（淨）眼他喬公案斷的錯，聽那喬教學的嘴兒嗑。（末）春香賢弟來。這姑姑是賊。（淨）[00507]啐，陳教授，誰是賊？你報老夫人死哩，春香死哩！做的個紙棺材，舌鍬撥。（向生科）柳相公喜。（生）姑姑喜。這丫頭那裡俺來？（貼）你和姐牡丹亭做夢時有俺在。（生）好活人活證。（淨、丑）鬼團圓不想到真和合，鬼揶揄不想做人生活。老相公，你便是鬼台，費評跋。（淨、貼並下）（末）朝門之下，人欽鬼伏之所，誰敢不從！少不得姐勸狀元認平章，成其。（旦作笑勸生科）柳郎，拜丈人罷！（生不伏科）[00508]
〔北水仙〕（旦）呀呀呀，你好差。（扯生手、按生肩科）好好好，點着你玉帶腰身把玉手叉。（生）幾百個桃條！（旦）拜、拜、拜，拜荊條曾下馬。（扯外科）（旦）扯、扯、扯，做太山倒架。（指生科）他、他、他，點黃錢聘咱。俺、俺、俺，逗寒食吃他。（指末科）你、你、你，待求官、報信則把口皮喳。（指生科）是是是，是他槨湔除罷。（指外科）爹、爹、爹，你可罵勾咱這鬼乜邪。（丑扮韓才冠帶捧詔上）聖旨已到，跪聽宣讀。「據奏奇異，敕賜團圓。平章杜寶，進[00509]階一品。妻甄氏，封淮陰郡夫人。狀元柳夢梅，除授翰林院學士。妻杜麗娘，封陽和縣君。就着鴻臚官韓才送宅院。」叩頭謝恩。（丑科）狀元恭喜。（生）呀，是韓才兄。何以得此？（丑）自別尊兄，蒙本府起送先儒之後，到京考中鴻臚之職，故此得會。（生）一發奇異。（末）原來韓老先是舊朋友。（行科）
〔南雙聲〕（衆）姻緣詫，姻緣詫，陰人夢黃泉下。福分，福分，周堂內是這朝門下。齊駕，齊[00510]駕，真喜洽，真喜洽。領陽間誥敕，去陰司銷假。
〔北尾〕（生）從今後把牡丹亭夢影雙描畫。（旦）虧殺你南枝挨暖俺北枝花。則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誰似咱！
集唐
杜陵寒食草青青，羯鼓聲高衆樂停。
更恨香魂不相遇，春腸遙斷牡丹亭。
千愁萬恨過花時，人去人來酒一巵。
唱盡新詞歡不，數聲啼鳥上花枝。[00511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