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雞漫志卷第四
蘭陵王，北齊史及隋唐嘉話稱：齊文襄之長恭封蘭陵王，與周師戰，嘗著假面對敵，擊周師金墉城下，勇冠軍。武士共謌謠之，曰蘭陵王入陣曲。今越調蘭陵王，凢叚十四拍，或曰遺聲。此曲聲犯正宮，管色用凢字、一字、勾字，故亦名犯。有石調蘭陵王慢，殊非舊曲。周齊之際，未有前後十六拍慢曲耳。
虞美人，脞說稱起於項籍「虞𠔃?」之歌。予謂後世以此命名可，曲起於當時，非。曾宣夫人魏氏作虞美人草行，有云：「軍散盡旌旗倒，玉帳佳人坐中老。[00067]香魂夜逐劒光飛，青血化為原上草。芳菲寂寞寄寒枝，舊曲聞來似斂眉。」云：「當時遺久成空，慷慨樽前為誰舞？」亦有就曲誌其者，世以為工。其詞云：「帳前草草軍情變，月下旌旗亂。褫衣推枕愴離情，遠風吹下楚歌聲。正更。撫騅欲上重相顧，艷態花無主，手中蓮鍔凜秋霜。九泉去是仙鄉，恨茫茫。」黃載萬追和之，壓倒前軰矣。其詞云：「世間離恨何時？不為英雄少。楚歌聲起伯圖休，缺十字。玉帳佳人血涙、滿東流。葛荒葵老蕪城暮，玉貌知何處？至今芳草觧婆娑，只有當年情魂魄未銷磨。」按益州草木記：「雅州名山縣出虞美人草，如雞冠花。葉兩兩相對，為唱虞美人曲，應[00068]拍而舞，它曲則否。」賈氏談：「褒斜山谷中有虞美人草，狀如雞冠，葉相對。或唱虞美人，則兩葉如人拊掌之狀，頗中節拍。」酉陽雜俎云：「舞草出雅州，獨莖葉，葉如决明，一葉在莖端，兩葉居莖之半相對。人或近之歌，及抵掌謳曲，葉動如舞。」益部方物圖賛改虞作娛，云：「今世所傳虞美人曲，下音俚調，非楚虞姬作。意其草纖柔，為歌氣所動，故其葉至者或若動搖，美人以為娛耳。」筆談云：「高郵桑景舒性知音，舊聞虞美人草，遇人作唱虞美人曲，枝葉皆動，它曲不然。試之，如所傳。詳其曲，皆吳音。它日取琴，試用吳音製一曲，對草皷之，枝葉亦動，乃目曰虞美人操。其聲調與舊[00069]曲始末不相近，而草輙應之者，律法同管。今盛行江吳湖間，人亦莫知其如何為吳音。」東齋記云：「虞美人草，唱他曲亦動，傳者過矣。」予考六家說，各有異同。方物圖賛最穿鑿，無所稽㩀。舊曲固非虞姬作，若便謂下音俚調，嘻其甚矣。亦聞蜀中數處有此草，予皆未之，恐種族異，則所感歌亦異。然舊曲，其一屬中吕調，其一中吕宮，近世轉入黃鍾宮。此草應拍而舞，應舊曲乎？新曲乎？桑氏吳音，合舊曲乎？新曲乎？恨無可問者。不知吳草與蜀產有無同類。
安公，通興典及樂府雜稱：煬帝將幸江都，樂工王令言者，妙達音律。其彈胡琵琶作安公曲，令言[00070]驚問：「那得此？」對曰：「宮中新翻。」令言流涕曰：「慎毋從行。宮，君。宮聲徃而不返，駕不復囬矣。」据㩀理道要訣，唐時安公在太簇角，今已不傳。其於世者，中吕調有近，般涉調有令，然尾聲皆無所宿；亦異矣。
水調歌，理道要訣所載唐樂曲，南吕啇時號水調。予數唐人說水調，各有不同。予因疑水調非曲名，乃俗呼音調之異名，今决矣。按隋唐嘉話：煬帝鑿汴河，自制水調歌，即是水調中制歌。世以今曲水調歌為煬帝自製，今曲乃中吕調，而唐所謂南呂啇，則今俗呼中管林鍾啇。脞說云：「水調河傳，煬帝將幸江都時所製，聲韻悲切，帝喜之。樂工王令言謂其弟[00071]曰：不返矣。水調河傳，但有去聲。」此說與安公相類，盖水調中河傳。明皇雜云：「祿山犯順，議欲遷幸。帝置酒樓上，命作樂。有進水調歌者，曰：『山川滿目淚沾衣，冨貴榮華能幾時。不只今汾水上，惟有年年秋鴈飛。』上問誰為此曲，曰：『李嶠。』上曰：『真才。』不終飲而罷。」此水調中一句七字曲。白樂天聽水調詩云：「五言一遍最殷勤。調少情多但有因。不會常時飜曲意，此聲腸斷為何人。」脞說亦云：「水調第五遍，五言調，聲最愁苦。」此水調中一句五字曲。有多遍，似是曲。樂天詩云：「時唱一聲新水調，謾人道是採菱歌。」此水調中新腔。南唐近云：「元宗留心內寵，[00072]宴私擊鞠無虛日。嘗命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詞進酒，花飛惟唱『南朝天好風流』一句，如是數四。上悟，覆杯賜金帛。」此一句七字。然既曰命奏水調詞，則是令楊花飛水調中撰詞。外史檮杌云：「王衍泛舟廵閬中，舟皆衣錦繡，自製水調銀曲。」此水調中製銀曲。今世所唱中吕調水調歌，乃是以俗呼音調異名者名曲，雖首尾亦各有五言兩句，决非樂天所聞之曲。河傳，唐詞在者，其一屬南吕宮，凢前叚平韻，後側韻。其一乃今怨王孫曲，屬無射宮。以此知煬帝所製河傳，不傳已久。然歐陽永叔所集詞內，河傳附越調，亦怨王孫曲。今世河傳乃仙呂調，皆令。[00073]
萬歲樂，唐史云：「明王分樂為部，堂下立奏，謂之立部伎。堂上坐奏，謂之坐部伎。坐部伎六曲，而鳥歌萬歲樂居其四。鳥歌者，武后作。有鳥能人言萬歲，因以制樂。」通典云：「鳥歌萬歲樂，武太后所造。時宮中養鳥，能人言，嘗稱萬歲，為樂以象之。舞人，衣緋袖，並畫鸜鵒冠，作鳥象。」云：「今嶺南有鳥，似鸜鵒，能言，名吉」了，料音。異哉，武后！其為昭儀至篡奪，殺一后一妃，而殺王侯將相中外士夫不可勝計，㐫忍之極。殺諸武，僅有免者。最甚，則親生四，殺其，廢徙其一，獨睿宗危得脫。視他人性命如糞草，至聞鳥歌萬歲，乃欲集慶厥躬，盖改年號永昌。因齒生，改[00074]號長壽，號延載，號天冊萬歲，號萬歲通天，號長安。自昔紀號祈祝，未有如后之甚者。在衆人則欲速死，在一身則欲長久，世無是理。按理道要訣，唐時太簇啇樂曲有萬歲樂。或曰：即鳥歌萬歲樂。舊唐史：元和八年十月，汴州劉弘撰聖朝萬歲樂譜百首以進。今黃鍾宮亦有萬歲樂，不知起前曲或後曲。
夜半樂，唐史云：「民間以明皇自潞州還京師，夜半舉兵，誅韋皇后，製夜半樂、還京樂曲。」樂府雜云：「明皇自潞州入平內難，半夜斬長樂門關，領兵入宮。後撰夜半樂曲。」今黃鍾宮有䑓夜半樂，中吕調有慢、[00075]有近拍、有序，不知何者為正。
何滿，白樂天詩云：「世傳滿是人名。臨就刑時曲始成。一曲四詞歌八疊，從頭便是斷腸聲。」自注云：「開元中，滄州歌者姓名。臨刑進此曲以贖死，上竟不免。」元㣲之何滿歌云：「何滿能歌能聲宛轉，天寶年中世稱罕。嬰刑繫在囹圄間，下調哀音歌憤懣。梨園弟奏玄宗，一唱承恩羈網緩。便將何滿為曲名，御府親題樂府纂。」甚矣！帝王不可妄有嗜好。明皇喜音律，而罪人遂欲進曲贖死。然元白平生交友，聞率同，獨紀此少異。盧氏雜銳云：「甘露後，文宗便殿觀牡丹，誦舒元輿牡丹賦，嘆息泣下，命樂適情。宮人沈[00076]翹翹舞何滿，詞云：『浮雲蔽白日』。上曰：『汝知耶？』乃賜金臂環。」薛逢何滿詞云：「繫馬宮槐老，持杯菊店黃。故交今不，流恨滿川光。」五字四句。樂天所謂一曲四詞，庶幾是。歌八疊，疑有和聲，如漁父、秦王之類。今詞屬雙調，兩叚各六句，內五句各六字，一句七字。五代時尹鶚、李珣亦同此。其他諸公所作，徃徃只一叚，而六句各六字，皆無復有五字者。字句既異，即知非舊曲。樂府雜云：「靈武刺史李靈曜置酒，坐客姓駱，唱何滿，皆稱妙絕。白秀才者曰：『家有聲伎，歌此曲音調不同。』召至令歌，發聲清越，殆非常音。駱遽問曰：『莫是宮中胡否？』妓熟視曰：『君豈梨園[00077]駱供奉耶？』相對泣下。皆明皇時人。」張祐作孟才人嘆云：「偶因歌態詠嬌嚬，傳唱宮中十春。卻為一聲何滿，下泉須弔孟才人。」其序稱：「武宗疾篤，孟才人以歌笙獲寵者，宻侍其右。上目之曰：『吾當不諱，尓何為哉？』指笙囊泣曰：『請以此就縊。』上憫然。復曰：『妾嘗藝歌，願對上歌一曲以泄憤。』許之，乃歌一聲何滿，氣亟，立殞。上令醫候之，曰：『脉尚溫而腸已絕。』上崩，將徙柩，舉之愈重。議者曰：『非俟才人乎？』命其櫬至，乃舉。」偽蜀孫光憲何滿一章云：「冠劒不隨君去，江河還共恩深。」似為孟才人發。祜有宮詞云：「故國千里，深宮十年。一聲何滿，雙淚落君前。」其詳不可得而[00078]聞。
凌波神，開元天寶遺云：「帝在東都，夢一女，高髻廣裳，拜而言曰：『妾凌波池中龍女，久護宮苑。陛下知音，乞賜一曲。』帝為作凌波曲，奏之池上，神出波間。」楊妃外傳云：「上夢艷女，梳交心髻，袖寬衣，曰：『妾是陛下凌波池中龍女，衛宮護駕實有功。陛下洞曉鈞天之音，乞賜一曲。』夢中為皷胡琴，作凌波曲。後於凌波池奏新曲，池中波濤湧起，有神女出池心，乃夢中所女，因立廟池上，歲祀之。」明皇雜云：「女伶謝阿蠻善舞凌波曲，出入宮中及諸姨宅。妃待之甚厚，賜以金粟粧臂環。」按理道要訣天寶諸樂曲名，有凌[00079]波神曲，其一在林鍾宮，云：時號道調宮。然今之林鍾宮即時號南吕宮，而道調宮即古之仲吕宮。其一在南吕啇，云：時號水調。今南吕啇則俗呼中管林鍾啇；皆不傳。予問諸樂工，云：「舊凌波曲譜，不記何宮調。世傳用之歌吹，能招來鬼神，因是久廢。」豈以龍女形之故，相承為能招來鬼神乎？
荔枝香，唐史禮樂志云：「帝幸驪山，楊貴妃生日，命部張樂長生殿，奏新曲，未有名，會南方進荔枝，因名曰荔枝香。」脞說云：「太真妃好食荔枝，每歲忠州置急逓上進，五日至都。天寶四年夏，荔枝滋甚，比開籠，香滿一室。供奉李龜年撰此曲進之，宣賜甚厚。」楊妃外[00080]傳云：「明皇在驪山，命部音聲於長生殿奏新曲，未有名，會南海進荔枝，因名荔枝香。」說雖異，要是明皇時曲。然史及楊妃外傳皆謂帝在驪山，故杜牧之華清絕句云：「長安囬望綉成堆。山頂千門次第開。一騎紅塵妃笑，無人知道荔枝來。」遯齋閑覽非之，曰：「明皇每歲十月幸驪山，至春乃還，未嘗用六月。詞意雖美，而失實。」予觀杜華清長篇，有「塵埃羯皷索，片叚荔枝筐」之語。其後歐陽永叔詞亦云：「一從魂散馬嵬間。只有紅塵無驛使，滿眼驪山。」唐史既出永叔，冝此詞亦尓。今歇指、石兩調皆有近拍，不知何者為本曲。[00081]
阿濫堆，中朝故云：「驪山多飛禽，名阿濫堆。明皇御玉笛，採其聲，飜為曲名。左右皆傳唱之，播於遠近，人競以笛效吹。故張祜詩云：『紅樹蕭蕭閣半開，玉皇曾幸此宮來。至今風俗驪山下，村笛猶吹阿濫堆。』」賀方囬朝天曲云：「待月上，潮平波灔灔，塞管孤吹新阿濫。」即謂阿濫堆。江湖間尚有此聲，予未之聞。嘗以問老樂工，云屬夾鐘啇。按理道要訣天寶諸樂名，堆作塠，屬黃鍾羽。夾鍾啇俗呼雙調，而黃鍾羽則俗呼般涉調。然理道要訣稱：黃鍾羽時號黃鍾啇調；皆不可曉。
碧雞漫志卷第四[00082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