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琰傳
崔琰字季珪，清河東武城人。少樸訥，好擊劒，尚武。年十，鄉移正，始感激，讀論語、韓詩。至年十九，乃結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。學未朞，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，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。時穀糴縣乏，玄罷謝諸生。琰旣受遣，而寇盜充斥，西道不通。於是周旋青、徐、兖、豫之郊，東下壽春，南望江、湖。自去家四年乃，以琴[00687]自娛。將軍袁紹聞而辟之。時士卒橫暴，掘發丘壠，琰諫曰：「昔孫卿有言：『士不素教，甲兵不利，雖湯武不能以戰勝。』今道路暴骨，民未德，宜勑郡縣掩骼埋胔，示憯怛之愛，追文王之仁。」紹以騎都尉。後紹治兵黎陽，次于延津，琰復諫曰：「天在許，民望助順，不如守境述職，以寧區宇。」紹不聽，遂敗于官渡。及紹卒，交爭，爭欲得琰。琰稱疾固辭，由是獲罪，幽於囹圄，賴陰夔、陳琳營救得免。太祖破袁氏，領冀州牧，辟琰別駕從，謂琰曰：「昨案戶籍，可得十萬衆，故[00688]州。」琰對曰：「今天下分崩，九州幅裂，袁兄弟親尋干戈，冀方蒸庶暴骨原野。未聞王師仁聲先路，存問風俗，救其塗炭，而校計甲兵，唯此先，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！」太祖改容謝之。于時賓客皆伏失色。太祖征并州，留琰傅文帝於鄴。世仍出田獵，變易服乘，志在驅逐。琰諫曰：「蓋聞盤于游田，之所戒，魯隱觀魚，春秋譏之，此周、孔之格言，經之明義。殷鑒夏后，詩稱不遠，卯不樂，禮以忌，此近者之得失，不可不深察。袁族富彊，公寬放，盤游滋[00689]侈，義聲不聞，哲人君，俄有色斯之志，熊羆壯士，墯於吞噬之用，固所以擁徒百萬，跨有河朔，無所容足。今邦國殄瘁，惠康未洽，士女企踵，所思者德。况公親御戎馬，上下勞慘，世宜遵路，慎以行正，思經國之高略，內鑒近戒，外揚遠節，深惟儲副，以身寶。而猥襲虞旅之賤服，忽馳騖而陵險，志雉兎之娛，忘社稷之重，斯誠有識所以惻心。唯世燔翳捐褶，以塞衆望，不令老臣獲罪於天。」世報曰：「昨奉嘉命，惠示雅數，欲使燔翳捐褶，翳已壞矣，褶亦去焉。後[00690]有此比，蒙復誨諸。」太祖丞相，琰復東西曹掾屬徵。初授東曹時，教曰：「君有伯夷之風，史魚之直，貪夫慕名而清，壯士尚稱而厲，斯可以率時者已。故授東曹，往踐厥職。」魏國初建，拜尚。時未立太，臨菑侯植有才而愛。太祖狐疑，以函令密訪於外。唯琰露板荅曰：「蓋聞春秋之義，立以長，加五官將仁孝聦明，宜承正統。琰以死守之。」植，琰之兄女壻。太祖貴其公亮，喟然歎息，世語曰：植妻衣繡，太祖登臺見之，以違制命，還家賜死。遷中尉。琰聲姿高暢，眉目疏朗，鬚長四尺，甚有威[00691]重，朝士瞻望，而太祖亦敬憚焉。先賢行狀曰：琰清忠高亮，雅識經遠，推方直道，正色於朝。魏氏初載，委授銓衡，總齊清議，十有餘年。文武羣才，多所明拔。朝廷歸高，天下稱平。琰嘗薦鉅鹿楊訓，雖才好不足，而清貞守道，太祖即禮辟之。後太祖魏王，訓發表稱贊功伐，襃述盛德。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偽，謂琰失所舉。琰從訓取表草視之，與訓曰：「省表，佳耳！時乎時乎，會當有變時。」琰本意譏論者好譴呵而不尋情理。有白琰此傲世怨謗者，太祖怒曰：「諺言『生女耳』，『耳』非佳語。『會當有變時』，意指不遜。」於是罰琰徒隷，使人視之，辭色不撓。太祖[00692]令曰：「琰雖刑，而通賓客，門若市人，對賓客虬鬚直視，若有所瞋。」遂賜琰死。魏略曰：人得琰書，以裹幘籠，行都道中。時有與琰宿不平者，遙見琰名著幘籠，從而視之，遂白之。太祖以爲琰腹誹心謗，乃收付獄，髠刑輸徒。前所白琰者又復白之云：「琰爲徒，虬鬚直視，心似不平。」時太祖亦以爲然，遂欲殺之。乃使清公大吏往經營琰，勑吏曰：「三日期消息。」琰不悟，後數日，吏故白琰平安。公忿然曰：「崔琰必欲使孤行刀鋸乎！」吏以是教告琰，琰謝吏曰：「我殊不宜，不知公意至此也！」遂自殺。始琰與司馬朗善，晉宣王方壯，琰謂朗曰：「之弟，聦哲明允，剛斷英跱，殆非之所及。」臣松之案：「跱」或作「特」，竊謂「英特」爲是也。朗以不然，而琰每秉此論。琰從弟林，少無名望，雖姻族猶多輕之，而琰常曰：「此所謂器晚成者，終必遠至。」涿郡孫禮、盧毓始[00693]入軍府，琰名之曰：「孫疏亮亢烈，剛簡能斷，盧清警明理，百鍊不消，皆公才。」後林、禮、毓咸至鼎輔。及琰友人公孫方、宋階早卒，琰撫其遺孤，恩若己。其鑒識篤義，類皆如此。魏略曰：明帝時，崔林嘗與司空陳羣共論冀州人士，稱琰爲首。羣以「智不存身」貶之。林曰：「大丈夫爲有邂逅耳，即如卿諸人，良足貴乎！」初，太祖性忌，有所不堪者，魯國孔融、融字文舉。續漢書：融，孔子二十世孫也。高祖父尚，鉅鹿太守。父宙，太山都尉。融幼有異才。時河南尹李膺有重名，勑門下簡通賓客，非當世英賢及通家子孫弗見也。融年十餘歲，欲觀其爲人，遂造膺門，語門者曰：「我，李君通家子孫也。」膺見融，問曰：「高明父祖，嘗與僕周旋乎？」融曰：「然。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，同德比義而相師友，則融與君累世通家也。」衆坐奇之，僉曰：「異童子也。」太中大夫陳煒後至，同坐以告煒，煒曰：「人小時了了者，大亦未必奇也。」融荅曰：「即如所言，君之幼時，豈實慧乎！」膺大笑，顧謂曰：「高明長大，必[00694]爲偉器。」山陽張儉，以中正爲中常侍侯覽所忿疾，覽爲刊章下州郡捕儉。儉與融兄襃有舊，亡投襃。遇襃出，時融年十六，儉以其少不告也。融知儉長者，有窘迫色，謂曰：「吾獨不能爲君主邪！」因留舍藏之。後事泄，相國以下密就掩捕，儉得脫走，登時收融及襃送獄。融曰：「保納藏舍者融也，融當坐之。」襃曰：「彼來求我，罪我之由，非弟之過，我當坐之。」兄弟爭死，郡縣疑不能決，乃上讞，詔書令襃坐焉。融由是名震遠近，與平原陶丘洪、陳留邊讓，並以俊秀，爲後進冠蓋。融持論經理不及讓等，而逸才宏博過之。司徒大將軍辟舉高第，累遷北軍中候、虎賁中郎將、北海相，時年二十八。承黃巾殘破之後，脩復城邑，崇學校，設庠序，舉賢才，顯儒士。以彭璆爲方正，邴原爲有道，王脩爲孝廉。告高密縣爲鄭玄特立一鄉，名爲鄭公鄉。又國人無後，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，皆爲棺木而殯葬之。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，早卒，融恨不及之，乃令配食縣社。其禮賢如此。在郡六年，劉備表融領青州刺史。建安元年，徵還爲將作大匠，遷少府。每朝會訪對，輙爲議主，諸卿大夫寄名而已。 司馬彪九州春秋曰：融在北海，自以智能優贍，溢才命世，當時豪俊皆不能及。亦自許大志，且欲舉軍曜甲，與羣賢要功，自於海岱結殖根本，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，事方伯、赴期會而已。然其所任用，好奇取異，皆輕剽之才。至於稽古之士，謬爲[00695]恭敬，禮之雖備，不與論國政也。高密鄭玄，稱之鄭公，執子孫禮。及高談教令，盈溢官曹，辭氣溫雅，可玩而誦。論事考實，難可悉行。但能張磔網羅，其自理甚疏。租賦少稽，一朝殺五部督郵。姦民汙吏，猾亂朝市，亦不能治。幽州精兵亂，至徐州，卒到城下，舉國皆恐。融直出說之，令無異志。遂與別校謀夜覆幽州，幽州軍敗，悉有其衆。無幾時，還復叛亡。黃巾將至，融大飲醇酒，躬自上馬，禦之淶水之上。寇令上部與融相拒，兩翼徑涉水，直到所治城。城潰，融不得入，轉至南縣，左右稍叛。連年傾覆，事無所濟，遂不能保鄣四境，棄郡而去。後徙徐州，以北海相自還領青州刺史，治郡北陲。欲附山東，外接遼東，得戎馬之利，建樹根本，孤立一隅，不與共也。于時曹、袁、公孫共相首尾，戰士不滿數百，穀不至萬斛。王子法、劉孔慈凶辯小才，信爲腹心。左丞祖、劉義遜清儁之士，備在坐席而已，言此民望，不可失也。丞祖勸融自託彊國，融不聽而殺之。義遜棄去。遂爲袁譚所攻，自春至夏，城小寇衆，流矢雨集。然融憑几安坐，讀書論議自若。城壞衆亡，身奔山東，室家爲譚所虜。張璠漢紀曰：融在郡八年，僅以身免。帝初都許，融以爲宜略依舊制，定王畿，正司隷所部爲千里之封，乃引公卿上書言其義。是時天下草創，曹、袁之權未分，融所建明，不識時務。又天性氣爽，頗推平生之意，狎侮太祖。太祖制酒禁，而融書啁之[00696]曰：「天有酒旗之星，地列酒泉之郡，人有旨酒之德，故堯不飲千鍾，無以成其聖。且桀紂以色亡國，今令不禁婚姻也。」太祖外雖寬容，而內不能平。御史大夫郗慮知旨，以法免融官。歲餘，拜太中大夫。雖居家失勢，而賓客日滿其門，愛才樂酒，常歎曰：「坐上客常滿，鐏中酒不空，吾無憂矣。」虎賁士有貌似蔡邕者，融每酒酣，輙引與同坐，曰：「雖無老成人，尚有典刑。」其好士如此。 續漢書曰：太尉楊彪與袁術婚姻，術僭號，太祖與彪有隙，因是執彪，將殺焉。融聞之，不及朝服，往見太祖曰：「楊公累世清德，四葉重光，周書『父子兄弟，罪不相及』，況以袁氏之罪乎？易稱『積善餘慶』，但欺人耳。」太祖曰：「國家之意也。」融曰：「假使成王欲殺召公，則周公可得言不知邪？今天下纓緌縉紳之士所以瞻仰明公者，以明公聦明仁智，輔相漢朝，舉直措枉，致之雍熙耳。今橫殺無辜，則海內觀聽，誰不解體？孔融魯國男子，明日便當褰衣而去，不復朝矣。」太祖意解，遂理出彪。魏氏春秋曰：袁紹之敗也，融與太祖書曰：「武王伐紂，以妲己賜周公。」太祖以融學博，謂書傳所紀見。後問之，對曰：「以今度之，想其當然耳！」十三年，融對孫權使，有訕謗之言，坐棄市。二子年八歲，時方弈棊，融被收，端坐不起。左右曰：「而父見執，不起何也？」二子曰：「安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！」遂俱見殺。融有高名清才，世多哀之。太祖懼遠近之議也，乃令曰：「太中大夫孔[00697]融旣伏其罪矣，然世人多採其虛名，少於核實，見融浮豔，好作變異，眩其誑詐，不復察其亂俗也。此州人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，以爲父母與人無親，譬若缻器，寄盛其中，又言若遭饑饉，而父不肖，寧贍活餘人。融違天反道，敗倫亂理，雖肆市朝，猶恨其晚。更以此事列上，宣示諸軍將校掾屬，皆使聞見。」世語曰：融二子，皆齠齓。融見收，顧謂二子曰：「何以不辭？」二子俱曰：「父尚如此，復何所辭！」以爲必俱死也。 臣松之以爲世語云融二子不辭，知必俱死，猶差可安。如孫盛之言，誠所未譬。八歲小兒，能玄了禍福，聦明特達，卓然旣遠，則其憂樂之情，宜其有過成人，安有見父收執而曾無變容，弈棊不起，若在暇豫者乎？昔申生就命，言不忘父，不以己身將死而廢念父之情也。父安猶尚若茲，而況於顛沛哉？盛以此爲美談，無乃賊夫人之子與！蓋由好奇情多，而不知言之傷理。南陽許攸、魏略曰：攸字子遠，少與袁紹及太祖善。初平中隨紹在冀州，嘗在坐席言議。官渡之役，諫紹勿與太祖相攻，語在紹傳。紹自以彊盛，必欲極其兵勢。攸知不可爲謀，乃亡詣太祖。紹破走，及後得冀州，攸有功焉。攸自恃勳勞，時與太祖相戲，每在席，不自限濟，至呼太祖小字，曰：「某甲，卿不得我，不得冀州也。」太祖笑曰：「汝言是也。」然內嫌之。其後從行出鄴東門，顧謂左右曰：「此家非得我，則不得出入此門[00698]也。」人有白者，遂見收之。婁圭，皆以恃舊不虔誅。魏略曰：婁圭字子伯，少與太祖有舊。初平中在荊州北界合衆，後詣太祖。太祖以爲大將，不使典兵，常在坐席言議。及河北平定，隨在冀州。其後太祖從諸子出游，子伯時亦隨從。子伯顧謂左右曰：「此家父子，如今日爲樂也。」人有白者，太祖以爲有腹誹意，遂收治之。 吳書曰：子伯少有猛志，嘗歎息曰：「男兒居世，會當得數萬兵千匹騎著後耳！」儕輩笑之。後坐藏亡命，被繫當死，得踰獄出，捕者追之急，子伯乃變衣服如助捕者，吏不能覺，遂以得免。會天下義兵起，子伯亦合衆與劉表相依。後歸曹公，遂爲所待，軍國大計常與焉。劉表亡，曹公向荊州。表子琮降，以節迎曹公，諸將皆疑詐，曹公以問子伯。子伯曰：「天下擾攘，各貪王命以自重，今以節來，是必至誠。」曹公曰：「大善。」遂進兵。寵秩子伯，家累千金，曰：「婁子伯富樂於孤，但勢不如孤耳！」從破馬超等，子伯功爲多。曹公常歎曰：「子伯之計，孤不及也。」後與南郡習授同載，見曹公出，授曰：「父子如此，何其快耳！」子伯曰：「居世間，當自爲之，而但觀他人乎！」授乃白之，遂見誅。 魚豢曰：古人有言曰：「得鳥者，羅之一目也，然張一目之羅，終不得鳥矣。鳥能遠飛，遠飛者，六翮之力也，然無衆毛之助，則飛不遠矣。」以此推之，大魏之作，雖有功臣，亦未必非茲輩胥附之由也。而[00699]琰最世所痛惜，至今冤之。世語曰：琰兄孫諒，字士文，以簡素稱，仕晉爲尚書大鴻臚。荀綽冀州記云諒即琰之孫也。
毛玠傳
毛玠字孝先，陳留平丘人。少縣吏，以清公稱。將避亂荊州，未至，聞劉表政令不明，遂往魯陽。太祖臨兖州，辟治中從。玠語太祖曰：「今天下分崩，國主遷移，生民廢業，饑饉流亡，公家無經歲之儲，百姓無安固之志，難以持久。今袁紹、劉表，雖士民衆彊，皆無經遠之慮，未有樹基建本者。夫兵義者勝，守位以財，宜奉天以令[00700]不臣，脩耕植，畜軍資，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。」太祖敬納其言，轉幕府功曹。太祖司空丞相，玠嘗東曹掾，與崔琰並典選舉。其所舉用，皆清正之士，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，終莫得進。務以儉率人，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，雖貴寵之臣，輿服不敢過度。太祖歎曰：「用人如此，使天下人自治，吾復何哉！」文帝五官將，親自詣玠，屬所親眷。玠荅曰：「老臣以能守職，幸得免戾，今所說人非遷次，是以不敢奉命。」軍還鄴，議所并省。玠請謁不行，時人憚之，咸[00701]欲省東曹。乃共白曰：「舊西曹上，東曹次，宜省東曹。」太祖知其情，令曰：「日出於東，月盛於東，凡人言方，亦復先東，何以省東曹？」遂省西曹。初，太祖平柳城，班所獲器物，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，曰：「君有古人之風，故賜君古人之服。」玠居顯位，常布衣蔬食，撫育孤兄甚篤，賞賜以振施貧族，家無所餘。遷右軍師。魏國初建，尚僕射，復典選舉。先賢行狀曰：玠雅亮公正，在官清恪。其典選舉，拔貞實，斥華偽，進遜行，抑阿黨。諸宰官治民功績不著而私財豐足者，皆免黜停廢，久不選用。于時四海翕然，莫不勵行。至乃長吏還者，垢面羸衣，常乘柴車。軍吏入府，朝服徒行。人擬壺飡之絜，家象濯纓之操，貴者無穢欲之累，賤者絕姦貨之求，吏絜於上，俗移乎下，民到[00702]于今稱之。時太未定，而臨菑侯植有寵，玠密諫曰：「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，覆宗滅國。廢立，非所宜聞。」後羣寮會，玠起更衣，太祖目指曰：「此古所謂國之司直，我之周昌。」崔琰旣死，玠內不悅。後有白玠者：「出黥面反者，其妻沒官奴婢，玠言曰『使天不雨者蓋此』。」太祖怒，收玠付獄。理鍾繇詰玠曰：「自古聖帝明王，罪及妻。云：『左不共左，右不共右，予則孥戮女。』司寇之職，男入于罪隷，女入于舂槀。律，罪人妻沒奴婢，黥面。法所行黥墨之刑，存於[00703]古典。今真奴婢祖先有罪，雖歷百世，猶有黥面供官，一以寬良民之命，以宥并罪之辜。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，而當致旱？案典謀，急恒寒若，舒恒燠若，寬則亢陽，所以旱。玠之吐言，以寬邪，以急？急當陰霖，何以反旱？成湯聖世，野無生草，周宣令主，旱魃虐。亢旱以來，積十年，咎黥面，相值不？衞人伐邢，師興而雨，罪惡無徵，何以應天？玠譏謗之言，流於下民，不悅之聲，上聞聖聽。玠之吐言，勢不獨語，時黥面，凡幾人？黥面奴婢，所識知邪？何緣得，對[00704]之歎言？時以語誰？荅云何？以何日月？於何處所？已發露，不得隱欺，具以狀對。」玠曰：「臣聞蕭生縊死，困於石顯；賈放外，讒在絳、灌；白起賜劒於杜郵；晁錯致誅於東市；伍員絕命於吳都：斯數者，或妬其前，或害其後。臣垂齠執簡，累勤取官，職在機近，人所竄。屬臣以私，無勢不絕，語臣以冤，無細不理。人情淫利，法所禁，法禁於利，勢能害之。青蠅橫生，臣作謗，謗臣之人，勢不在他。昔王叔、陳生爭正王廷，宣平理。命舉其契，是非有宜，曲直有所，春秋嘉焉，是以[00705]之。臣不言此，無有時、人。說臣此言，必有徵要。乞蒙宣之辨，而求王叔之對。若臣以曲聞，即刑之日，方之安駟之贈；賜劒之來，比之重賞之惠。謹以狀對。」時桓階、和洽進言救玠。玠遂免黜，卒于家。孫盛曰：魏武於是失政刑矣。易稱「明折庶獄」，傳有「舉直措枉」，庶獄明則國無怨民，枉直當則民無不服，未有徵青蠅之浮聲，信浸潤之譖訴，可以允釐四海，惟清緝熙者也。昔者漢高獄蕭何，出復相之，玠之一責，永見擯放，二主度量，豈不殊哉！太祖賜棺器錢帛，拜機郎中。
徐弈傳
徐弈字季才，東莞人。避難江東，孫策禮命之。弈改姓名，微服還本郡。太祖司空，辟掾屬，[00706]從西征馬超。超破，軍還。時關中新服，未甚安，留弈丞相長史，鎮撫西京，西京稱其威信。轉雍州刺史，復還東曹屬。丁儀等寵於時，並害之，而弈終不動。魏書曰：或謂弈曰：「夫以史魚之直，孰與蘧伯玉之智？丁儀方貴重，宜思所以下之。」弈曰：「以公明聖，儀豈得久行其偽乎！且姧以事君者，吾所能禦也，子寧以他規我。」 傅子曰：武皇帝，至明也。崔琰、徐弈，一時清賢，皆以忠信顯於魏朝；丁儀間之，徐弈失位而崔琰被誅。出魏郡太守。太祖征孫權，徙留府長史，謂奕曰：「君之忠亮，古人不過，然微太嚴。昔西門豹佩韋以自緩，夫能以柔弱制剛彊者，望之於君。今使君統留，孤無復還顧之憂。」魏國旣建，尚，[00707]復典選舉，遷尚令。太祖征中，魏諷等謀反，中尉楊俊左遷。太祖歎曰：「諷所以敢生亂心，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姦防謀者故。安得如諸葛豐者，使代俊乎！」桓階曰：「徐弈其人。」太祖乃以弈中尉，手令曰：「昔楚有玉，文公之側席而坐；汲黯在朝，淮南之折謀。詩稱『邦之司直』，君之謂與！」在職數月，疾篤乞退，拜諫議夫，卒。魏書曰：文帝每與朝臣會同，未嘗不嗟歎，思弈之爲人。弈無子，詔以其族子統爲郎，以奉弈後。
何夔傳
何夔字叔龍，陳郡陽夏人。曾祖父熙，安帝[00708]時官至車騎將軍。華嶠漢書曰：熙字孟孫，少有大志，不拘小節。身長八尺五寸，體貌魁梧，善爲容儀。舉孝廉，爲謁者，贊拜殿中，音動左右。和帝佳之，歷位司隷校尉、大司農。永初三年，南單于與烏丸俱反，以熙行車騎將軍征之，累有功。烏丸請降，單于復稱臣如舊。會熙暴疾卒。夔幼喪父，與母兄居，以孝友稱。長八尺寸，容貌矜嚴。魏書曰：漢末閹宦用事，夔從父衡爲尚書，有直言，由是在黨中，諸父兄皆禁錮。夔歎曰：「天地閉，賢人隱。」故不應宰司之命。避亂淮南。後袁術至壽春，辟之，夔不應，然遂術所留。久之，術與橋蕤俱攻圍蘄陽，蘄陽太祖固守。術以夔彼郡人，欲脅令說蘄陽。夔謂術謀臣李業曰：「昔栁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憂色，曰『吾聞伐國不問仁人，斯言何至於我哉』！」遂遁匿灊山。術[00709]知夔終不己用，乃止。術從兄山陽太守遺母，夔從姑，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。建安年，夔將還鄉里，度術必急追，乃間行得免，明年到本郡。頃之，太祖辟司空掾屬。時有傳袁術軍亂者，太祖問夔曰；「君以信不？」夔對曰：「天之所助者順，人之所助者信。術無信順之實，而望天人之助，此不可以得志於天下。夫失道之主，親戚叛之，而況於左右乎！以夔觀之，其亂必矣。」太祖曰；「國失賢則亡。君不術所用；亂，不亦宜乎！」太祖性嚴，掾屬公，往往加杖；夔常畜毒藥，誓[00710]死無辱，是以終不及。孫盛曰：夫君使臣以禮，臣事君以忠，是以上下休嘉，道光化洽。公府掾屬，古之造士也，必擢時儁，搜揚英逸，得其人則論道之任隆，非其才則覆餗之患至。苟有疵釁，刑黜可也。加其捶扑之罰，肅以小懲之戒，豈「導之以德，齊之以禮」之謂與！然士之出處，宜度德投趾；可不之節，必審於所蹈。故高尚之徒，抗心於青雲之表，豈王侯之所能臣，名器之所羈紲哉！自非此族，委身世塗，否泰榮辱，制之由時，故箕子安於孥戮，柳下夷於三黜，蕭何、周勃亦在縲紲，夫豈不辱，君命故也。夔知時制，而甘其寵，挾藥要君，以避微恥。詩云「唯此褊心」，何夔其有焉。放之，可也；宥之，非也。出城父令。魏書曰：自劉備叛後，東南多變。太祖以陳羣爲鄖令，夔爲城父令，諸縣皆用名士以鎮撫之，其後吏民稍定。遷長廣太守。郡濵山海，黃巾未平，豪傑多背叛，袁譚就加以官位。長廣縣人管承，徒衆千餘家，寇害。議者欲舉兵攻之。夔曰：「承等非生而樂亂，習於亂，不能自還，[00711]未被德教，故不知反善。今兵迫之急，彼恐夷滅，必并力戰。攻之旣未易拔，雖勝，必吏民，不如徐喻以恩德，使容自悔，可不煩兵而定。」乃遣郡丞黃珍往，陳成敗，承等皆請服。夔遣吏成弘領校尉，長廣縣丞等郊迎奉牛酒，詣郡。牟平賊從錢，衆亦數千，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。東牟人王營，衆千餘家，脅昌陽縣亂。夔遣吏王欽等，授以計略，使離散之。旬月皆平定。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，收租稅緜絹。夔以郡初立，近以師旅之後，不可卒繩以法，乃上言曰：[00712]「自喪亂已來，民人失所，今雖安，然服教日淺。所下新科，皆以明罰勑法，齊一化。所領六縣，疆域初定，加以饑饉，若一切齊以科禁，恐或有不從教者。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，則非觀民設教隨時之意。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，制典之刑以平治亂，愚以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，其民間，使長吏臨時隨宜，上不背正法，下以順百姓之心。比及年，民安其業，然後齊之以法，則無所不至矣。」太祖從其言。徵還，參丞相軍。海賊郭祖寇暴樂安、濟南界，州[00713]郡苦之。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，拜樂安太守。到官數月，諸城悉平。入丞相東曹掾。夔言於太祖曰：「自軍興以來，制度草創，用人未詳其本，是以各引其類，時忘道德。夔聞以賢制爵，則民慎德；以庸制祿，則民興功。以自今所用，必先核之鄉閭，使長幼順敘，無相踰越。顯忠直之賞，明公實之報，則賢不肖之分，居然別矣。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，使有司別受其具。在朝之臣，時受教與曹並選者，各任其責。上以觀朝臣之節，下以塞爭競之源，以督羣下，以率萬民，[00714]如是則天下幸甚。」太祖稱善。魏國旣建，拜尚僕射。魏書曰：時丁儀兄弟方進寵，儀與夔不合。尚書傅巽謂夔曰：「人不相好已甚，子友毛玠，玠等儀已害之矣。子宜少下之！」夔曰：「爲不義適足害其身，焉能害人？且懷姧佞之心，立於明朝，其得久乎！」夔終不屈志，儀後果以凶偽敗。文帝太，以凉茂太傅，夔少傅；特命傅與尚東曹並選太諸侯官屬。茂卒，以夔代茂。每月朔，太傅入太，太正法服而禮焉；他日無會儀。夔遷太僕，太欲與辭，宿戒供，夔無往意；乃與請之，夔以國有常制，遂不往。其履正如此。然於節儉之世，最豪汰。文帝踐阼，封成陽亭侯，邑百戶。疾病，屢乞遜位。詔報[00715]曰：「蓋禮賢親舊，帝王之常務。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勳焉，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。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，今君疾雖未瘳，神明聽之矣。君其即安，以順朕意。」薨，謚曰靖侯。曾嗣，咸熙中司徒。干寶晉紀曰：曾字穎考。正元中爲司隷校尉。時毌丘儉孫女適劉氏，以孕繫廷尉。女母荀，爲武衞將軍荀顗所表活，旣免，辭詣廷尉，乞爲官婢以贖女命。曾使主簿程咸爲議，議曰：「大魏承秦、漢之弊，未及革制。所以追戮已出之女，誠欲殄醜類之族也。若已產育，則成他家之母。於防則不足懲姧亂之源，於情則傷孝子之思，男不御罪於他族，而女獨嬰戮於二門，非所以哀矜女弱，均法制之大分也。臣以爲在室之女，可從父母之刑，旣醮之婦，使從夫家之戮。」朝廷從之，乃定律令。 晉諸公讚曰：曾以高雅稱，加性純孝，位至太宰，封朗陵縣公。年八十餘薨，謚曰元公。子邵嗣。邵字敬祖，才識深博，有經國體儀。位亦至太宰，謚康公。子蕤嗣。邵庶兄遵，字思祖，有幹能。少經清職，終於太僕。遵子綏，字伯蔚，亦以幹[00716]事稱。永嘉中爲尚書，爲司馬越所殺。傅子稱曾及荀顗曰：「以文王之道事其親者，其潁昌何侯乎！其荀侯乎！古稱曾、閔，今曰荀、何。內盡其心以事其親，外崇禮讓以接天下。孝子，百世之宗；仁人，天下之令也。有能行仁孝之道者，君子之儀表矣。」
邢顒傳
邢顒，字昂，河間鄚人。舉孝廉，司徒辟，皆不就。易姓字，適右北平，從田疇游。積五年，而太祖定冀州。顒謂疇曰：「黃巾起來十餘年，海內鼎沸，百姓流離。今聞曹公法令嚴。民厭亂矣，亂極則平。請以身先。」遂裝還鄉里。田疇曰：「邢顒，民之先覺。」乃太祖，求鄉導以克柳城。太祖辟顒冀州從，時人稱之曰：「德行堂堂邢昂。」[00717]除廣宗長，以故將喪棄官。有司舉正，太祖曰：「顒篤於舊君，有一致之節。勿問。」更辟司空掾，除行唐令，勸民農桑，風化行。入丞相門下督，遷左馮翊，病，去官。是時，太祖諸高選官屬，令曰：「侯家吏，宜得淵深法度如邢顒輩。」遂以平原侯植家丞。顒防閑以禮，無所屈撓，由是不合。庶劉楨諫植曰：「家丞邢顒，北土之彥，少秉高節，玄靜澹泊，言少理多，真雅士。楨誠不足同貫斯人，並列左右。而楨禮遇殊特，顒反疏簡，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近不肖，禮賢不足，採庶[00718]之春華，忘家丞之秋實。上招謗，其罪不，以此反側。」後參丞相軍，轉東曹掾。初，太未定，而臨菑侯植有寵，丁儀等並贊翼其美。太祖問顒，顒對曰：「以庶代宗，先世之戒。願殿下深重察之！」太祖識其意，後遂以太少傅，遷太傅。文帝踐阼，侍中尚僕射，賜爵關內侯，出司隷校尉，徙太常。黃初四年薨。友嗣。晉諸公贊曰：顒曾孫喬，字曾伯。有體量局幹，美於當世。歷清職。元康中，與劉渙俱爲尚書吏部郎，稍遷至司隷校尉。
鮑勛傳
鮑勛字叔業，泰山平陽人，司隷校尉鮑宣[00719]九世孫。宣後嗣有從上黨徙泰山者，遂家焉。勛父信，靈帝時騎都尉，將軍何進遣東募兵。後濟北相，恊規太祖，身以遇害。語在董卓傳、武帝紀。魏書曰：信父丹，官至少府侍中，世以儒雅顯。少有大節，寬厚愛人，沈毅有謀。大將軍何進辟拜騎都尉，遣歸募兵，得千餘人，還到成皐而進已遇害。信至京師，董卓亦始到。信知卓必爲亂，勸袁紹襲卓，紹畏卓不敢發。語在紹傳。信乃引軍還鄉里，收徒衆二萬，騎七百，輜重五千餘乘。是歲，太祖始起兵於己吾，信與弟韜以兵應太祖。太祖與袁紹表信行破虜將軍，韜裨將軍。時紹衆最盛，豪傑多向之。信獨謂太祖曰：「夫略不世出，能總英雄以撥亂反正者，君也。苟非其人，雖彊必斃。君殆天之所啟！」遂深自結納，太祖亦親異焉。汴水之敗，信被瘡，韜在陣戰亡。紹劫奪韓馥位，遂據冀州。信言於太祖曰：「姧臣乘釁，蕩覆王室，英雄奮節，天下嚮應者，義也。今紹爲盟主，因權專利，將自生亂，是復有一卓也。若抑之，則力不能制，祗以遘難，又何能濟？且可規大河之南，以待其變。」太祖善之。太祖爲東郡太守，表信爲濟北相。會黃巾大[00720]衆入州界，劉岱欲與戰，信止之，岱不從，遂敗。語在武紀。太祖以賊恃勝而驕，欲設奇兵挑擊之於壽張。先與信出行戰地，後步軍未至，而卒與賊遇，遂接戰。信殊死戰，以救太祖，太祖僅得潰圍出，信遂沒，時年四十一。雖遭亂起兵，家本脩儒，治身至儉，而厚養將士，居無餘財，士以此歸之。建安十七年，太祖追信功，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。魏書曰：邵有父風，太祖嘉之，加拜騎都尉，使持節。邵薨，子融嗣。辟勛丞相掾。魏書曰：勛清白有高節，知名於世。十年，立太，以勛中庶。徙黃門侍郎，出魏郡西部都尉。太郭夫人弟曲周縣吏，斷盜官布，法應棄市。太祖時在譙，太留鄴，數手之請罪。勛不敢擅縱，具列上。勛前在東宮，守正不撓，太固不能悅，及重此，恚望滋甚。會郡界休[00721]兵有失期者，密勑中尉奏免勛官。久之，拜侍御史。延康元年，太祖崩，太即王位，勛以駙馬都尉兼侍中。文帝受禪，勛每陳「今之所急，唯在軍農，寬惠百姓。臺榭苑囿，宜以後。」文帝將出游獵，勛停車上疏曰：「臣聞五帝王，靡不明本立教，以孝治天下。陛下仁聖惻隱，有同古烈。臣冀當繼蹤前代，令萬世可則。如何在諒闇之中，脩馳騁之乎！臣冒死以聞，唯陛下察焉。」帝手毀其表而競行獵，中道頓息，問侍臣曰：「獵之樂，何如八音？」侍中劉曄對曰：「獵勝於樂。」勛抗[00722]辭曰：「夫樂，上通神明，下和人理，隆治致化，萬邦咸乂。故移風易俗莫善於樂。況獵，暴華蓋於原野，生育之至理，櫛風沐雨，不以時隙哉？昔魯隱觀漁於棠，春秋譏之。雖陛下以務，愚臣所不願。」因奏：「劉曄佞諛不忠，阿順陛下過戲之言。昔梁丘據取媚於遄臺，曄之謂。請有司議罪以清皇朝。」帝怒作色，罷還，即出勛右中郎將。黃初四年，尚令陳羣、僕射司馬宣王並舉勛宮正，宮正即御史中丞。帝不得已而用之，百寮嚴憚，罔不肅然。六年秋，帝欲征吳，羣臣[00723]議，勛面諫曰：「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，蓋以吳、蜀唇齒相依，憑阻山水，有難拔之勢故。往年龍舟飄蕩，隔在南岸，聖躬蹈危，臣下破膽。此時宗廟幾至傾覆，百世之戒。今勞兵襲遠，日費千金，中國虛耗，令黠虜玩威，臣竊以不可。」帝益忿之，左遷勛治執法。帝從壽春還，屯陳留郡界。太守孫邕，出過勛。時營壘未成，但立摽埒，邕邪行不從正道，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，勛以塹壘未成，解止不舉。軍還洛陽，曜有罪，勛奏絀遣，而曜密表勛私解邕。詔曰：「勛[00724]指鹿作馬，收付廷尉。」廷尉法議：「正刑五歲。」官駮：「依律罰金斤。」帝怒曰：「勛無活分，而汝等敢縱之！收官已下付刺姦，當令十鼠同穴。」太尉鍾繇、司徒華歆、鎮軍將軍陳羣、侍中辛毗、尚衞臻、守廷尉高柔等並表「勛父信有功於太祖」，求請勛罪。帝不許，遂誅勛。勛內行旣脩，廉而能施，死之日，家無餘財。後旬，文帝亦崩，莫不勛歎恨。
司馬芝傳
司馬芝字華，河內溫人。少生，避亂荊[00725]州，於魯陽山遇賊，同行者皆棄老弱走，芝獨坐守老母。賊至，以刃臨芝，芝叩頭曰：「母老，唯在諸君！」賊曰：「此孝，殺之不義。」遂得免害，以鹿車推載母。居南方十餘年，躬耕守節。太祖平荊州，以芝菅長。時天下草創，多不奉法。郡主簿劉節，舊族豪俠，賓客千餘家，出盜賊，入亂吏治。頃之，芝差節客王同等兵，掾史據白：「節家前後未嘗給繇，若至時藏匿，必留負。」芝不聽，與節曰：「君宗，加股肱郡，而賓客每不與役，旣衆庶怨望，或流聲上聞。今條同等兵，幸時發[00726]遣。」兵已集郡，而節藏同等，因令督郵以軍興詭責縣，縣掾史窮困，乞代同行。芝乃馳檄濟南，具陳節罪。太守郝光素敬信芝，即以節代同行，青州號芝「以郡主簿兵」。遷廣平令。征虜將軍劉勳，貴寵驕豪，芝故郡將，賓客弟在界數犯法。勳與芝，不著姓名，而多所屬託，芝不報其，一皆如法。後勳以不軌誅，交關者皆獲罪，而芝以稱。魏略曰：勳字子臺，琅邪人。中平末，爲沛國建平長，與太祖有舊。後爲廬江太守，爲孫策所破，自歸太祖，封列侯，遂從在散伍議中。勳兄爲豫州刺史，病亡。兄子威，又代從政。勳自恃與太祖有宿，日驕慢，數犯法，又誹謗。爲李申成所白，收治，并免威官。遷理正。有盜官練置都厠上者，[00727]吏疑女工，收以付獄。芝曰：「夫刑罪之失，失在苛暴。今贓物先得而後訊其辭，若不勝掠，或至誣服。誣服之情，不可以折獄。且簡而易從，人之化。不失有罪，庸世之治耳。今宥所疑，以隆易從之義，不亦可乎！」太祖從其議。歷甘陵、沛、陽平太守，所在有績。黃初中，入河南尹，抑彊扶弱，私請不行。會內官欲以託芝，不敢發言，因芝妻伯父董昭。昭猶憚芝，不通。芝教與羣下曰：「蓋君能設教，不能使吏必不犯。吏能犯教，而不能使君必不聞。夫設教而犯，君之劣；[00728]犯教而聞，吏之禍。君劣於上，吏禍於下，此政所以不理。可不各勉之哉！」於是下吏莫不自勵。門下循行嘗疑門幹盜簪，幹辭不符，曹執獄。芝教曰：「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，自非離婁，鮮能不惑。就其實然，循行何忍重惜一簪，輕同類乎！其寢勿問。」明帝即位，賜爵關內侯。頃之，特進曹洪乳母當，與臨汾公主侍者共無澗神繫獄。臣松之案：無澗，山名，在洛陽東北。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，芝不通，輙勑洛陽獄考竟，而上疏曰：「諸應死罪者，皆當先表須報。前制禁絕淫祀以正風[00729]俗，今當等所犯妖刑，辭語始定，黃門吳達詣臣，傳太皇太后令。臣不敢通，懼有救護，速聞聖聽，若不得已，以垂宿留。由不早竟，是臣之罪，是以冒犯常科，輙勑縣考竟，擅行刑戮，伏須誅罰。」帝手報曰：「省表，明卿至心，欲奉詔，以權行，是。此乃卿奉詔之意，何謝之有？後黃門復往，慎勿通。」芝居官十一年，數議科條所不便者。其在公卿間，直道而行。會諸王來朝，與京都人交通，坐免。後司農。先是諸典農各部吏民，末作治生，以要利入。芝奏曰：「王者之治，崇本抑[00730]末，務農重穀。王制：『無年之儲，國非其國。』管區言以積穀急。方今虜未滅，師旅不息，國家之，唯在穀帛。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，專以農桑業。建安中，天下倉廩充實，百姓殷足。自黃初以來，聽諸典農治生，各部下之計，誠非國家體所宜。夫王者以海內家，故傳曰：『百姓不足，君誰與足！』富足之田，在於不失天時而盡地力。今商旅所求，雖有加倍之顯利，然於一統之計，已有不貲之損，不如墾田益一畒之收。夫農民之田，自正月耕種，芸鋤條桑，[00731]耕熯種麥，穫刈築場，十月乃畢。治廩繫橋，運輸租賦，除道理梁，墐塗室屋，以是終歲，無日不農。今諸典農，各言『留者行者宗田計，課其力，勢不得不爾。不有所廢，則當素有餘力。』臣愚以不宜復以商雜亂，專以農桑務，於國計便。」明帝從之。每上官有所召問，常先掾史，斷其意故，教其所以荅塞之狀，皆如所度。芝性亮直，不矜廉隅。與賓客談論，有不可意，便面折其短，退無異言。卒於官，家無餘財，自魏迄今河南尹者莫及芝。芝亡，岐嗣，從河南[00732]丞轉廷尉正，遷陳留相。梁郡有繫囚，多所連及，數歲不決。詔徙獄于岐屬縣，縣請豫治牢具。岐曰：「今囚有數十，旣巧詐難符，且已倦楚毒，其情易。豈當復久處囹圄邪！」及囚室，詰之，皆莫敢匿詐，一朝決竟，遂超廷尉。是時將軍爽專權，尚何晏、鄧颺等之輔翼。南陽圭泰嘗以言迕指，考繫廷尉。颺訊獄，將致泰重刑。岐數颺曰：「夫樞機臣，王室之佐，旣不能輔化成德，齊美古人，而乃肆其私忿，枉論無辜。使百姓危心，非此焉在？」颺於是慙怒而退。岐終恐久獲罪，以疾[00733]去官。居家未朞而卒，年十五。肇嗣。肇，晉太康中爲冀州刺史、尚書，見百官志。
評曰：徐弈、何夔、邢顒貴尚峻厲，世名人。毛玠清公素履，司馬芝忠亮不傾，庶乎不吐剛茹柔。崔琰高格最優，鮑勛秉正無虧，而皆不免其身，惜哉！雅貴「旣明且哲」，虞尚「直而能溫」，自非兼才，疇克諸！[00734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