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元憲晚歳有詩云「老矣師丹多忘，少之燭武不如人」，其後，元厚之作執政參知政，一日奏差誤，神宗顧謂曰「𠨞?如此忘耶」？明日乞退，遂用元憲語作「乞致仕表」云「少之燭武尚不如人，老矣師丹仍多忘，」神宗讀表至此，怜其意而留之。歐陽文忠公謝致仕表云「雖伏櫪之馬悲鳴，難戀於君軒，而曳尾之龜涵養，未離於靈沼」。元厚之後作致仕表云「蹌蹌退舞，敢忘舜帝之笙鏞？翯翯飛，亦在文王之靈沼」。，謝致仕表云「冥鴻雖逺，正依天宇之髙華，微藿雖傾，尚遡日華之明潤，」其意謂萬物不離於天地，雖致仕亦不離君父。瞻筆說，以此妙云「古人[00006]謝致仕表未有能到此者」。
元厚之作王介甫再相麻，丗以工，然未免偏枯，其云「忠氣貫日，雖金石而開；讒波稽天，孰斧戕之敢闕」，上句「忠氣貫日」則可以襯「雖金石而開」，是以下句「讒波稽天」，則於斧戕無干涉。此四六之病。元厚之取古今傳記佳語作四六，雖金石而自開；西京雜記載揚雄全語，日華明潤，李德裕唐武宗畫像贊。四六尤欲取古人妙語以工耳。
元厚之乆作藩郡，後聞儂智髙餘黨㓂廣，移知廣州而所傳乃妄，改知越州，厚之謝上表云「忽聞羽檄之馳，謂有龍編之警。橫水明光之甲，得自虛聲；雲中赤白之囊，倡危」，用李德裕獻替記伐劉稹「李石[00007]令中人石元貫奏『橫水明光之甲曳地，何由取他』。德裕曰『從伊十五里，精兵明光甲曳地，必須破却此賊』，後所傳果妄，遂誅劉稹焉」。
神宗友愛嘉岐王，不許出閤，固辭者數十，其後改封。先召翰林學士元厚之謂曰「𠨞?可於麻辭中道殺，勿令更辭」。略云「列第環宮，彌聳開元之盛；側門通禁，共承長樂之顏」。
四六有伐山語，有伐材語。伐材語者，如巳成之柱桷，略加繩削而巳。伐山語者，則搜搜山一作披山山開荒，自我取之。伐材，謂熟。伐山，謂生。生必對熟，熟必對生。若兩聮皆生，則於奧澁；若兩聮皆熟，則無工，蓋生必用熟對出。如夏英公[00008]辭奉使表略云「頃歳，先人沒於行陣；春初，母氏始弃孤遺。義不戴天，難下單于之拜；哀深陟岵，忍聞禁佅之音」。不拜單于用鄭衆，而公羊謂夷樂曰「禁佅，此生對熟格」。後永叔作田録，改云「義不戴天，難下穹廬之拜；情深陟岵，忍聞夷樂之聲」。夏英公免起復奉使表，丗以工，然其間一聮云「王姬築館，接仇之禮旣嫌；曽回車，勝母之遊遂輟」。此聮亦不減前一聮。
先公言：本朝自楊劉四六彌盛，然尚有五代衰陋氣，至英公表章始盡洗去。四六之深厚廣，無古無今，皆可施用者，英公一人而已。所謂四六集成者，至王歧公、元厚之，四六皆出於英公。王荊公雖髙妙，亦[00009]出英公，但化之以義理而已。
表章有宰相氣骨。如范堯夫謝自臺官言濮王責安州通判表云「內外皆君」，父之至慈出處，蓋臣之常節。，青州劉丞相罷省官謝起知滑州表云「視人郡章，或猶驚畏。諭上恩㫖，罔不歡欣」。云「詔令明具，止於奉行；德澤汪洋，易於宣究」。愛其語整，暇有臣氣象。劉丞相守鄆謝表云「雖進退必由其道，所願學者古人」。顧功烈如此，其卑終難收於士論。此眞罷相表。
沈存中緣永樂陷沒，謫官乆之。元祐中，復官分司，以表謝曰「洪造與物，難回霜霰之餘；聖恩及臣，更過天地之力」。曰「雖奮竭之心，難伸於巳廢之日；惟忠孝[00010]之志，敢忘於未死之前」。皆新語。
錢易希白彥逺字髙、明逸字飛，俱以賢良登科。族人藻、醇老旣應說進士俱中第，應中科。熊伯通以啓賀藻知制誥曰「七年第，閱賢良文學之科；一門四人，襲潤色討論之職」。四人謂易，惟演明逸及藻。
蘇瞻作翰林，林中方以言者去國。在外以啓賀曰「父以文章名丗，盡淵雲司馬之才；兄弟以方正決科，邁晁董公孫之學」，與其後中舍人謫蘇告詞之語異矣。
瞻幼年歐陽公謝對衣金帶表而誦之，老蘇曰「汝可擬作一聮曰「匪伊垂之而帶有餘，非敢後而[00011]馬不進」，至頴川，因有此賜用，表謝云「枯羸之質，匪伊垂之而帶有餘，斂退之心，非敢後而馬不進」。後兵部尚，作謝對衣帶表，略曰「物生有待，天地無窮。草木何知，冒慶雲之渥采；魚鰕至陋，借滄海之榮光」。雖若可觀，終非其有。四六至此，涵造化妙㫖矣。
文章有彼此相資之，有彼此相湏之對，有彼此相須而曽不及當時，此所以助發意思。唐人方有此格，謂之互換格，然語猶拙。至後人襲用講論而意益妙，如楊汝士陪裴晉公東雒夜宴詩曰「昔日蘭亭無艶質，此時金谷有髙人」，止於此而巳。至永叔和杜歧公詩曰「元劉業時無取，姚宋篇章丗不知，美[00012]惟公所兼有，後生何者欲攀追」。其後蘇明允代人賀永叔作樞密啓曰「在之賈誼談論俊美，止於諸侯相，而陳平之屬寔公；唐之韓愈詞氣磊落，終於京兆尹，而裴度之倫實在相府。然陳平、裴度未免謂之不文，而韓愈、賈生亦嘗悲於不遇，蓋人之於丗，美惡必自有倫，而天之於人，賦予亦莫能此」。何啻出藍更青，研朱益丹。後至荊公賀韓魏公罷相啓略云「國無危疑，人以靜一。周勃、霍光之於，能定策而終以致疑；姚崇、宋璟之於唐，善致理而未嘗遭变。紀在舊史，號元功，固未有獨運廟堂。再安社稷，弼亮丗，敉寧四方。崛然在諸公之先，煥乎如今日之懿。若夫進退之當於義，出入之適其時」。以彼相方，[00013]特美。此妙矣。
譚昉，曲江人，荊公少年仕宦韶州之友。特善棧表。荊公在金陵稱其一對云「車斜韻險，競病聲難」。競病字，曹景宗故。白樂天與元微之曰「何處春深好，詩以斜車字韻」，徃來幾百篇。
王荊公父名益，以都官員外郎通守金陵，而元厚之作金陵幕官，其契分乆矣。荊公旣相神宗，欲慎選翰林學士。時厚之乆在外，老於從官。荊公對曰「有眞翰林學士，但恐陛下不能用耳」。上固問之。因道姓名。上乆之曰「元絳在外，乆不以文稱，且令制誥如何？」荊公曰「陛下果不能用爾。況已作龍圖閣直學士，難下遷知制誥」。遂自外徑除翰林學士，中外驚。旣就[00014]列，有稱職之譽，不乆遂參政，故厚之深德荊公。其後荊公居金陵，厚之以太少保致仕，平江以啓謝荊公曰「眷林泉之樂，方遂乞骸；望袞繡之，徒深引脰。」
丁晉公文字，雖老不衰，在朱崖荅胡則侍御曰「夢幻泡影，知旣徃之本無；地水火風，悟本來之不有」。在海外十四年及北遷道州謝表云「心若傾葵，漸暖長安之日；身同旅鴈，乍浮楚澤之春」。謝復祕監表云「炎荒萬里，歳律一周，禽無振羽之期，病樹絶沾春之望」。人亦哀之。
唐張籍用裴晉公薦國博士，而東平帥李師道辟從」，籍賦節婦吟志以辭之云「君知妾有夫，[00015]贈妾雙明珠。感君纒綿意，繫在紅羅襦。妾家髙樓連苑起，良人持戟明光裏。知公用心如日月，夫誓擬同生死。還君明珠雙淚垂，何不相逢未嫁時」。先元祐中除知陳留縣，唐君益帥荊南方，董辰沅邊辟先通判沅州，先已得陳留而辭之，以啓謝君益曰「抱璧懷沽，雖免匹夫之罪；還珠自歎，空成節婦之吟。」
孫賁公素，除河東轉運使，託先代作謝表，蓋河東，堯故都之地，曰「富歳登，有唐叔得禾之異；輿情百樂，興堯民擊壤之歌」。末云「過太行回顧雲下，義感親闈；望長安逺在日邊，心馳帝闕」。公素讀之笑曰「公乃末篇寓忠孝之意。」[00016]
先嘗言四六須「只當人可用，他處不可使，方有工」。邵𪛌?自陜西運使移知鄧州，先以啓賀之云「教實自西，浸被南明之國；民將愛父，竚興前古之歌」，乃邵氏自陜移鄧之啓。
廖友明略作四六最髙竒。嘗謂僕言：「須要古人好語。換却陳言，如職名字，便不可入四六，如上表云『初吏民，巳宣條教之類』，眞可憎惡爾。」明略賀安厚𠨞?啓曰「逺離門牆，遁迹江湖之外；闚望麾葆，榮光河洛之間」。賀張丞相啓云「中台之光，下飾萬物；前箸之畫，外制四夷。進有徳而朝廷尊；用眞儒而天下服」。云「日月亭午，信無邪陰，山川出雲，亟有時雨」。謝厚𠨞?荅之啓云「寂寞江濵，若戎車之陷淖；棲遲嵓[00017]邑，信塞馬之依風。」暐然晨光，照此蔀屋。許安丗少張自蜀責房州倅謝執政啓云「賤貧於有道之邦，自知愧恥；負犯於可封之日，無足哀矜」。議者謂「引咎已，不文過以自矜，得責降之義」。
閻令洵仁善四六，而一字不肯妄下，必求警策以過人。謝再除陜西轉運使表曰「識道重來，端同老馬；操刀却視，若宰全牛」。謝復官表曰「悲未於齊羊；笑中分於鄭鹿」。臨死作發運使表曰「轉輸九路，回泝萬艘，過冒職名，出持使㫖。夢游帝所，驚晬色之回春；來自日邊；覺容光之照水。漸浮楚澤，回望堯雲。伏念臣：少羇孤，長而疵賤。學宗論語孟，粗識指。仕遇。
神考泰陵，俱蒙獎擢而臣志未伸，於每剉恩不報而[00018]逾深髀消。乗傳之餘，心折號弓，之後侵尋晚景，辜負明時。頃畢通喪，適逢初政，饟軍西塞，賜對中宸，曲荷聖知，徑除宰屬，忽除怨府，升寘儒林。未勉螢䆫之瘽，但愧桑榆之晚，光倒影，自一壺中。萬里提封，幾半天下。然而，承平旣乆，積弊日深，公私困於盜攘，官政習於涵養。偷安則如抱薪救火，欲速則如以堇療飢。必待更張，庶能漸正。然恐：約束未周於郡縣，謗已達於闕朝。明月夜光，寧無按劔。髙山流水，自有知音。仰恃聖明，俯殫勤拙。矢心論報，沒齒期」。
天聖中，劉儀賀五王出閤啓云「芝函曉列星，飛降天上之；棣蕚晨趨嶽立，受日中之字」。皆隱用五字、王字。[00019]
唐鄭準荊南節度使。成汭從，汭本姓郭，代作乞姓表云「居故國以狐疑，望鄰封而鼠竄。名非伯越，浮舟難効於陶朱；志在投秦，出境遂稱於張祿。未遑辨雪，尋涉艱危」。其後范文正公以隨母冒姓朱，以朱說旣登第後，乞還姓表遂全用之，云「志在投秦，入境遂稱於張祿；名非伯越，乗舟偶効於陶朱」。議者謂「文正公雖襲用古人全語，然本實范氏當家，故非攘切。」
元豐末，劉誼以論常平不便，罷提舉，官勒停。遊金陵，以啓投王荊公。令其再起，稍更新法之不便於民者。荊公荅以啓，略曰「起於不得巳，蓋將有行；老而無能，云胡不止。」[00020]
盧多遜丞相謫海外。國史載其謝表，末云「流星已逺，拱北極以無由；海日空懸，望長安而不」。其孫載作范陽家誌，附其臨終自作遺表，略云「昔日位居黃閣，衆口鑠金；此時身謝朱崖，蔓草縈骨」。雖有五代衰氣，然亦可哀矣。
熈寧中，彗星。是歳交趾李幹德叛。邕州廣之騷動，朝廷遣郭逵、趙卨討之。荊公作相，草出師𠡠?榜，有云「惟天助順，已兆布新之祥，彗星而出師。」行年河洛記：王世充假隋恭帝禪位，策文云「海飛羣水，天出長星，除舊之徵克著，布新之祥允集」。荊公用舊意新語。
楊安侍郎坐黨籍，謫官洛陽。其謝再任宮祠表云[00021]「地載海涵，莫測包荒之度；春生秋殺，皆成造化之功」。邸報至丹陽。蔡元度在郡報，驚嘆諷味之。
熊伯通任金陵，王荊公幕府官，代公作立貴妃表云「有警戒相承之道，無險詖私謁之心」。荊公取而用之。後人因用此一聮，相承不已。
鄧溫伯知成都，謝上表云「捫參歴井，敢辭蜀道之難；就日望雲，愈覺長安之逺」。自後凡官兩川者，謝表相承用此一聮。
滕元發光祿，受知神宗，最在諸公之先。以議政與荊公不合，遂出帥。以妻黨李逢謫知池安州。旣罷安州，許朝，至國門，將復用之。中飛語，再謫知筠州。是時尚艤舟國，東普照寺。先實公之[00022]客，是時在京師，托撰陳情表自辨。先公草之，盡載於此，曰「人情不問賢愚，莫不畏天而嚴父，然而疾痛則呼父，窮窘則號天，蓋情發于中，而言無所擇，豈以號呼之故，謂無嚴畏之心？今臣之所患，不止於疾痛，而所憂，有甚於窮窘。若不號呼於君父，更將赴愬於何人？伏望聖慈少加矜察，臣本無學術，亦無材能，惟有忠義之心生而自許。昔季文有禮於君者，之如孝之養父母。無禮於君者，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。臣雖不肖，允蹈斯言。但通道直行謂人如巳。旣恃深知於聖主，肯復借交於衆人。任其踈愚，積成仇怨。一日離去，左右十有餘年，攻臣之言何所不有。偶因疑似，直欲中。至如臣頃在京東，[00023]謬當帥路，材微任重，祿過灾生。驗凶人始造謀之年，乃愚臣未到任之日。其時，陛下特遣親信就以體量，在於臣身並無詿誤。言之臣不知本末，或罔臣以失察，或誣臣以黨奸，欲於寛之朝，臣終身之累。幸賴聖君之照鑒，力排衆議以保全。爰自偏州，漸移節鎮，昨因考滿，許赴闕廷。中旣不外除，交代巳到任，官近侍，理合朝參。實欲敘愚臣乆蒙含垢之恩，謝陛下稍復善藩之賜。況臣素無黨援，唯祈一望清光，今者纔入國門，復除江郡。戀闕之心徒切，君之日無期。拜命彷徨，不知所措。尋觀誥意，復領裝錢，方悟此行，非縁重譴，臣是以敢陳危，𢢽?上冒天聦，輒希行葦之仁曲，軫遺簮之眷。竊縁筠州，闕次尚[00024]在來春，鄉里田園，素來微薄，家貧累重，四方無。臣非敢別有僥覬，更求録用，但患難之後，積憂心，風波之間，畏怖成疾。伏望皇帝陛下，愍餘生之無幾，究前月之異恩，改授臣頴壽湖潤一郡，稍便醫藥，漸謀休。異日復得以枯朽之餘，一瞻天日之表，然後退田里，歌詠太平。自述臣之遭逢，詫鄉鄰之父老。區區之願，求畢於斯。」滕公讀至「戀闕之心徒切，君之日無期」，起執先手，揮涕，曰「此予心欲言而不可得者」。表入神宗。恱。以滕公知湖州。湖乃公所乞。是時林中作禮部員外郎，與公壻何洵直邦彥，同曹聞滕公得湖州，以詩賀邦彥曰「清風樓下兩溪春，十餘年一夢新。欲識玉皇香案吏，水晶[00025]宮主謫人」。謂公初登第時倅湖州，距是十年矣。先子爲滕作陳情表手簡尚在。今乃誤印在東坡市本文內。
王公四六話上[00026]
